陈辰将人平放在地上,尚能摸到血管在跳动,但是体温和河水一样凉。脸上脏兮兮的,沾着泥土和草叶,他感到一阵灭顶的害怕。
俞聪呛咳一声,嘴角溢出水迹。陈辰惊醒,在他胸口慌乱按了几把,也不得法。最后想起电视里的情节,俯身对上他的嘴唇,想要做人工呼吸。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嘴唇贴着,连口气都不知道吹,何况也没捏住鼻子。
俞聪又咳一声,吐出一大口水。陈辰满嘴都是河水混着自己眼泪的味道。
人终于醒了。
陈辰跪坐在地,双手撑着地面,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没有再哭,但是眼泪止不住。
“陈辰。”
俞聪碰了碰他的肩,被吓到,不敢再靠近。“陈辰,我没事了。”
“滚!”
大段大段的空白和沉默。
俞聪抬眼看了看四周——陈辰说的对,和河堰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的树和草,更杂乱,虫子更多罢了。
“我看到了,咱们回去吧。”
“次奥你,俞聪。”
陈辰完全失去气力,他需要很多时间来将这巨大的心悸抚平。回忆多次,也忆不起回程的细节。
俞聪像突然开了窍,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娴熟和勇气,将船划了回来。一点都不像之前溺水的人,倒是陈辰的魂魄暂时丢在了那个湖心岛上。
俞聪找出陈辰的衣服,先给自己换上。又将失去行动能力的陈辰的衣服剥下来,换上干的。然后抱起湿漉漉的衣服要去洗。
“你干嘛去!”
“洗衣服,销赃。”
陈辰从床上跳下来,“我跟你一起去。”
“歇一会呗。”
“我怕你没了。”
井水凉凉的,洗衣粉的泡泡将阳光折射出七彩光。陈辰端着小板凳坐在俞聪背后,紧紧盯着他。
自此,陈辰一周没跟俞聪讲过话,只是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第五章
如果陈辰闹起了别扭,不要试图提前终止,你能做的,只是等待。关于溺水的事情过后,俞聪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一点。陈辰不理他,他就紧紧跟着,吃饭跟,割草跟,上厕所也跟,但是陈辰就是能够在躲避大人不被看出端倪的同时坚决地坚持原则。
他以为他是生气了,其实不是的,他只是害怕——那些言语只能表述其万一的害怕,何况陈辰从来都是不善言辞的。
不止一次地梦见,俞聪从漆黑幽深的水面漂上来,白惨惨,湿漉漉,冷冰冰,伴随着一下一下的滴水声,不绝于耳,而自己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陈辰觉得可以跟他讲话了的时候,俞聪只是笑了一下,同以往所有他觉得不值一提的事情一样。甚至使劲地扯了扯他的脸,像在嘲笑他的大惊小怪。那一瞬间,陈辰真想再跟他冷战一星期。
可是不再有心情。
大黑拒绝进食。或者说,它努力着,却不能。俞聪说,“我是不是算自己人了?大黑都不朝我吠了。”
之前只要他出现,大黑就腾空而起,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两口,现在连抬眼都欠奉。陈辰沮丧地摇摇头。
老陈喊村里的兽医来看,是不是感染了寄生虫,还是放风的时候被哪个丧天良的下了药。结果都不是。大黑侧瘫在地,兽医一下一下捋着它腹部的皮毛——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光泽,轻轻的一把能捋下来一丛毛。
陈辰呆呆的,远远站着,不敢上前。俞聪半个身子横在他前面,握住他的手腕,察觉到细微的颤抖。
“您再去抱一只小狗来吧。”
老陈点燃了烟,吸了一口,仰头朝空中吐去,“没的治?”
兽医收拾着自己的工具包,“它老了,这是免不了的。”
老陈抖了抖烟头积下的灰,“行吧。”
大人散了。留下他们俩在现场,同老朽的大黑,茫然无措。原来生死不过是轻描淡写。
大黑一天比一天衰弱。之前一盆麦麸配剩饭,一个转眼,它能吞进一半。现在米粥配鸡肉、加剔了刺的鱼肉,一动未动。去了绳索,也只是趴在原地,起身动动都不能。陈辰盯着苍蝇绕着饭盆打转,停在大黑的腹部嗡嗡嗡,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上前将苍蝇驱散,离了一秒又围拢上来。他们在等待着它的死亡。
第五天的清晨,大黑死掉了。
老陈说,“陈辰,你去河堰挖个坑,把大黑狗埋了。”
陈辰梗着脖子,“我不去!”
老陈叹了口气,抽着烟走了,不想这种时候跟他倔强的孙子杠上。
陈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俞聪有些畏怯。片刻后还是上前拉了拉他的手,“走吧,你也不想让苍蝇老叮着大黑吧。”
俞聪拿着两根铁锹,陈辰抱着大黑走在后面。夏日的风掠过湖面,吹的芦苇叶飒飒作响。大黑的身体开始变的僵硬,比平日里重些,也许是错觉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着大黑了——从某个它长大的时间节点以后。
他们选了一块松软的土地,费力地挖着。一下一下,扔出带着青草的土块。越挖下去,陈辰越崩溃。土里这么黑,这么潮湿,还有蚯蚓,光是想想,大黑要独自待在这里直到消失,就无法接受。
扔了铁锹,闷闷地,“我挖不下去。”
俞聪抹了把汗,因为总是要踩着铁锹,脚掌似乎从中间裂成两半。“我来挖。”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又说,“你要学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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