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马槽,当然是极其夸张的说法。
槽内泥灰如何暂且不说,单是尺寸一条,比李从珂年长三岁,刚及冠不久的夏鲁奇就不太契合。
尽管他还未满八尺。
不过同吃同饮,对这位自幼就在底层摸爬滚打的青州游侠而言,就非什么难事。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自己在杜家酒馆打的黄酒,本就是要和老黄马分上一分的,只是中途出了些许岔子,又遇见了横生枝节的梁如真一行人,这才拖到现在。
负责喂马看马的是大憨,送酒菜的仍是店小二。
按照夏鲁奇的特意吩咐以及秦鬼王的暗中插手,上的两大坛黄酒,一坛温热,一坛冰镇,另外附上一碟青菜,一盘牛肉,用来下酒。
青菜的成色不错,乍看便有些食欲,吃到嘴里方知盐分极重。
牛肉的分量很足,闻着就有兴趣,咬了几口则发觉半生不熟。
从来不做老好人,吃闷声亏的夏鲁奇对此自然不悦,当着店小二的面大骂了十几声,动静一直从后院波及到前院,更险些惊扰了大堂的酒客,但始终没有说出“退回”二字。
聊胜于无。
这四个字,他早已悟透,不需要别人来教他,包括往那一站就能震慑住血衣门薛藏绣的秦鬼王。
所以当黄昏又一次变为黑夜,稀疏星光透进马厩时,青菜牛肉,都悉数入了他的五脏庙。
至于那两坛黄酒,同样所剩不多,但大部分是进了老黄马的肚子,约莫算作昨日的弥补。
老黄马的确老了。
原主人在世时,夏鲁奇常常能从对方口中听到它“日行八百里,夜饮三千杯”的光荣事迹,虽然实际上十有八九是假多于真的夸大话,可结合它当时的状态,听上去确实像那么一回事,而非一触即破的泡沫幻影。
如今,却是逢饮必醉,无论多少。
老黄马有了醉意,接着便是睡意,侧身躺在草堆上没多久,两眼便自然闭上,鼻息时快时慢,并不均匀。
这么一来,想在酒后好好吐露一番心事的夏鲁奇又没了倾诉对象,无奈笑了几声,上前摸了摸老黄马的鬃毛后,朝着马厩最靠边,用杂草与柴薪临时拼出的“床榻”走去。
夏鲁奇解开腰间佩剑,改为右手持握,继而抱膝而坐,抬头之际目光透过屋顶缺漏处,正见一颗小星由暗变明。如若换做某位星相师在此,说不得已通过这般转化悟出某种道理,可他毕竟不是,在他眼中,星辰的明暗转变仿佛再正常不过,没有什么神秘可言,渐觉无趣之下,他开始唱起家乡一首曲风有些特别,本非童谣,却经众孩童之口为成人熟知的歌谣。
“地为床,天为被,人间起炉火,我心不成灰。早起舀一瓢东溪水,夜归取一勺西河味,江湖来做杯,金鱼掷其中,光照锦鳞方得回......”
无人靠近,无人打断,吟唱至此处,夏鲁奇的声音自行停止,接着便见他使劲抓挠头上发丝,犯起愁来:“该死!好久不回青州,连这首歌谣的词都记不全了,下句怎么念来着?”
“回......回......哎呀这么麻烦,干脆不回了!”
思索半晌仍无头绪,他索性跳词,直接唱至末句:“花草枯,杨柳垂,雁旋于空,孰知归不归?清泪熄炉火,我心不念悲。”
自哼自唱,自得其乐,对自己的临场发挥还算满意的夏鲁奇猛拍大腿,接着先前曲调叫道:“对!都盼好呢!念什么悲?”
因醉酒而提前熟睡的老黄马突然翻了个身,头贴马槽,不忘回味已融入碎草堆中的酒香。
他望着这一幕,痴笑几声,就着因唱曲而生起的兴致将最后一点冰镇黄酒饮尽,分明未如昨日饮神仙酒后那般大醉,却仿佛已尽了兴,脑袋向后一靠,落在硬草之上,也如靠软枕,很快睡去。
一人一马,同饮黄酒,同睡马厩,各自迎来自己的梦境。
老黄马的梦,是与原主人生活时点点滴滴所化,代表着过去。
夏鲁奇的梦,则正好相反,关系着未来,与李从珂痛饮后观《送子天王图》所入梦境的性质有些类似,但内容截然不同,并且相较于李从珂的模糊,他的梦,要清晰许多。
只不过也应了那句话,当局者迷。
对于未醒的梦中人而言,梦并非假,而是真,更有时候,一梦,即一生。
......
不知何故,不知何时。
佩剑的游侠竟放下了剑,再度披上戎装,座下战马虽仍毛色枯黄,但相貌体型已非出自中原,更无垂垂老态,仅有与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悍不畏死!
厮杀许久的千军万马,终于纷纷倒在血泊当中,伴着再也挥舞不起的残刀破剑,以及无杆的旗帜,长眠于广阔苍天之下的狭小山谷内。
晚霞当空,映着血海沉浮。
马鸣声声,意在召唤藏身冥府的暮鼓。散兵尚有游勇,况乎一枪便可挑起一旗,甚至兴起一军的敌将?
故而凉风中偶尔夹杂的一丝热气,绝非奢侈无比的生机,极有可能是对方刻意制造的死亡诱导。
弃剑不用,改用外形形似枪矛,然而杀人饮血之锋远胜枪矛之头的马槊的夏鲁奇生平第一次不敢抢占先机。
仿佛在这个节骨眼,谁先动,便意味着谁先死!
奇怪的氛围带来一股奇怪的压力。
渐渐地,他非但不敢先动,也不敢先言。
一手牵着马缰,一手紧握铁枪不放,面目凶恶如杀神,但实则早已伤痕累累,疲惫至极的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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