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迎着萧宸那双薄雾迷离的丹凤眼,萧琰脱口的话语不知怎地就变得有些坑坑巴巴,最终只得草草收尾,同时有些自暴自弃地将那枚平安扣从孩童掌中拿起,亲手将之系在了爱子颈上。
「平安扣戴着,锦囊也带着……若思念父皇,就拿出来看看吧?」
「好……」
萧宸轻轻颔首应过;明明胸口泛开的是实实在在的暖意,可涌到鼻头时,却俱成了难以抑制的酸意。
他不想再似的掉下泪来,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发热的眼眶。所以片刻挣扎过后,他终究还是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把扑进了父皇怀里,在离别前再一次感受那让他依恋不已的气息与温暖。
萧琰也毫不吝惜地紧紧回抱住了爱子。
──如此这般,却到天色渐明,萧宸才在深吸口气后强迫自己松开了手、将娇小的身躯由父皇怀中「拔」了出来。
「孩儿就此拜别父皇,父皇珍重。」
伴随着这么句颇为郑重的别语,萧宸俯身稽首一拜而下。
可这一回,萧琰没有再中途拦阻。
他只是轻轻道了声「吾儿亦同」,随即长身而起、就此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扬长而去;再不曾回首、亦不曾有分毫迟疑。
而被单独留在车中的萧宸,就这么维持着五体投地的稽首之姿,直到帝王銮驾回宫的呼声传来,才终于直起了身子、在安座妥当后向外头随行的宫人发出了命令──
「……启程吧。」
卷二 父子相疑变乱生
父皇膝下
见信如晤。
日前奉读父皇手书,知悉五弟颇得圣意,心下甚为宽悦。
儿自隆兴十年离京,迄今五载,虽时刻不忘父皇教诲、努力充实己身,然渴慕天颜、期盼承欢父皇膝下之心,却从无一日削减。每每游历河山、见识民情,所获愈深、遗憾愈甚,只恨不能同父皇与共,纵得见山川之壮丽、物产之丰饶,亦不及昔日于紫宸殿随伴父皇身侧多矣。然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能寄予思念者,惟父皇所赐之平安扣并锦囊尔。儿尚且如此,更遑论父皇?幸得五弟代为承欢膝下,方稍减儿心底愧对记挂之情。
去岁春,儿蒙沈师荐入岐山书院,与同窗切磋琢磨、彼此砥砺,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均令儿受益甚丰。儿心有所感,遂斗胆于月前假「沐昭荣」之名应制,如今已是昭京举子。惟明岁省试,虽得友人力邀同往,亦仅能托辞婉谢。如若不然,倘或于金殿应试之时得见天颜、父子重逢,也不知会是怎生情状?纵知此举荒谬尤甚,儿每每想来,亦不由莞尔非常。
书院之事既了,倘得父皇应允,儿愿往边关一行,效父皇少时之举入卫平军戍守河山;抑或入江湖历练,于武道并处事上进一步磨砺己身。师父尝言,儿生生诀已臻大成,所欠者惟实战而已。儿虽无纵横江湖、以武称雄之心,然若有所进境,想来亦能于父皇有所裨益。
海天在望、不尽依迟。惟愿父皇龙体安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恭祝 圣安
儿
宸 稽首
第一章
──若问一年之中,最教人神思郁郁、心烦意乱的季节为何,于如今的萧宸而言,便非秋日莫属了。
不因为节气、不因为时令,而仅仅是因为五年前的他,就是在时序入秋、天候渐凉之际离开京城,在父皇的安排下避居到岐山脚下的。
萧宸并非不明白父皇如此安排的苦心,也很清楚这样的经历对自己必然是有益无害……但理解是一回事;心下作何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即便离京之后所见所闻、所经历和收获的一切无不证明了父皇的高瞻远瞩,也依旧抹不去那于离京之时深深烙印在心底的思念、愁绪……与情绪低落之时总不免要升起的一丝不安、怀疑跟怨怼。
按说他两世为人,活过的年头也有二十好几,不说老早过了离不得父母的年纪,单以他前世的经历而论,纵然离情与思念之情在所难免,也不该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应才是……可也不知是否重生以来、以一个孩子的身分让父皇纵宠娇惯了太久,尽管萧宸确实于别离之际憋住了眼角几欲滑落的泪水、之后也再不曾放纵自己显示出分毫软弱,但夜阑人静、孤枕难眠之时,每每握着手里的平安扣、想起父皇不容置疑和扭转的决定,他的心绪,总会因身旁再不复存的温暖与气息而直直坠入谷底。
因为这场意料外的分离,让萧宸意识到了某个因此前太过想当然耳而被他忽略了的可能性。
──从姨母小楼氏嫁予他人、到高氏一系提前覆灭……如果他曾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扭转改变的,那么,他与父皇之间的亲情与羁绊,又会如何?
前世,他是直到十七八岁病愈之后才首度离宫、真正离开父皇身畔;而在此之前,尽管搬离紫宸殿后、他与父皇共度的时光较之儿时已经少了许多,却毕竟还是天天见得着的,彼此又都十分关心对方,自不会有半点生疏或隔阂。
可今生却非如此。
即使父皇的所有安排都是在替他着想、都是为了使他的未来更加宽阔平坦,也改变不了父子二人因此天南地北、两相隔离的事实。
萧宸因有着上辈子的经历,无论是否天各一方,对父皇的感情都只会比前世来得更深;可这辈子,他与父皇朝夕相对的日子仅有九年,便迎来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别离……就算他在父皇眼中真是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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