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想起来,两世为人,他虽从小在宫中长大,对宫墙之外的京城却一直十分陌生。
前世的他第一次出宫,还是随岐山翁治病那一趟。当时的他身体十分虚弱,连单单乘着马车外出都要消耗不少精力,哪还有在京里四处晃荡的余裕?就是病愈后离宫游玩那一遭,他也是得着父皇许可后便匆匆出了京,并没怎么将心思放在那位于天子脚下的繁华都城上头。
至于今生……他离宫时不过九岁,还是在父皇的陪伴下一大清早离宫直抵京郊的,同样没有亲身体验京城繁华的机会,自也更谈不上动用关系替好友安排一番了。
而对萧宸来说,类似的无力与迷茫,着实是令人厌恶地熟悉。
前生,他的无力与迷茫,来自于六岁时的那盘桂花糕、来自于仿若囚笼般禁锢了他所有梦想和野心的羸弱身躯。他曾经的凌云壮志与自我期许,就那么在深宫一点一点被身体的病痛消磨殆了尽;纵使后来侥幸得了医治,他的心性,也再回不到一切全未发生之前了。
打六岁那年之后,他唯一执着、在乎的,便只余下了父皇关切的目光与无上的疼宠而已。
可如今,就连这份他最最珍视的情感,也已随着两世轨迹的偏离而变得岌岌可危。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无力与迷茫……在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不再是父皇最最疼爱的孩子后。
萧宸仍然清楚记得上辈子乾坤倒置的那一刻充塞于心头的愤怒;也始终不曾忘记重生以来驱使着他努力成长的初衷。但一想到自己于父皇心中的地位兴许早已被「五弟」取代,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上辈子的悲剧也多半没有重演的可能,少年皇子心底那种无所适从的迷茫和无措,便怎么也无法抹去。
他确实一直努力自我进益、成长,但面对眼前志气昂扬、目标明确的友人,两相对照之下,他所谓的努力奋发,其实也不过是无所适从之下的得过且过而已。
萧宸有时候会想,自己之所以会同宁睿阳一见如故、相交莫逆,除了好友爽朗大气的性子相处起来十分舒服外,也是因为对方坚定不移的目光,让当时正处在迷惘状态中的他深受吸引的缘故吧。
只是敏行对他推心置腹,他却因身份之故、连真名都未曾告知,更别说是将自己心底的困扰和无措直言出口了……好在他虽于个人私隐上多有隐瞒,敏行却从不以为忤,也不曾因此同他生出裂隙来,这才让两人的友谊得以延续至此,甚至让萧宸因无法帮到对方而生出了少许自责和自厌来。
不过面对着午后灿烂明媚的阳光、和窗外波光粼粼的炫目美景,萧宸虽心下烦郁更甚,却也不只会煞风景地将之表现出来。所以短暂且稍嫌尴尬的沈默后,他随即强逼着自己露出了笑脸来,语气一转、道:
「之前说了酒菜管够,结果方才光顾着吃了,酒都没怎么用呢……难得有机会放纵一回,烦心的事就先搁一边吧!来!小弟敬你一杯!」
说着,他也不等安远过来服侍,自顾自地拿起了案上的酒壶替彼此各满上了一杯,而在作势朝好友敬了下酒后举杯近唇,仰首将杯中带着醇香的清澈酒液喝了个干净。
萧宸过了年才将将十五,尽管言谈行止俱十分成熟,却毕竟面相在那里……同他时常往还的宁睿阳之流,只要不是存着坏心又或刻意作妖,迎着少年那张清美俊秀却仍掩不了青涩气息的面庞,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免他做一些「不适合小孩子」做的事──上青楼喝花酒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就是单单到食肆酒楼饮宴交流,众人觥筹交错之际,也总不忘嘱咐店家将萧宸杯中的物事换成果汁或清淡到没什么酒味的果酒。
也正因着如此,今日作主宴客的他,还是头一遭用这样豪迈的方式品尝真正称得上「酒」的佳酿。
他今日点的是景丰楼最出名的「昭阳」,经过了层层澄清过滤的酒液呈琥珀色,清澈得连盛装的瓷杯内部勾勒的旭日初升图都清晰可见;酒本身的口感则是温润滑顺、不涩不呛,一入喉就能感觉到淡雅的兰花香气伴随着酒液的醇浓在唇齿间绽放开来,让头一遭品尝这些的萧宸虽让酒气冲得微微有些醺然,却仍因那迥异于果酒或茗茶的、浓郁醉人的香气而眼睛一亮,忍不住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然后一改先前的豪迈细细啜饮了起来。
宁睿阳才方给少年灌酒的猛劲儿吓了一跳,眼见他径自抬手又是一杯满上,忧心之余便待出言劝阻一番,却在见着他由牛饮转为细品的举动后、将到口的话语咽回了腹中。
这位昭京解元的性格虽然爽朗大气,却不是那等事不过心的粗疏之人,对好友今日明显有些低落的情绪自也有所觉察……只是二人相识年余,在书院时更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宁睿阳能看出「耀之」的郁郁,当然也知道对方心底某些不便出口的顾忌。回想起少年方才听他提起「心上人」三字时的微妙反应,宁睿阳脑海中几乎是下意识地浮现了诸如「门不当户不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等阻碍好友和心上人长相厮守的可能原因。
好在他好奇归好奇,也就是心底胡乱设想一番而已,并不曾刨根究柢地出言探问。只是见萧宸仿佛上了瘾般一杯喝完又是一杯,还是忍不住张口提醒道:
「耀之,听说『昭阳』的后劲挺强的,你平时很少喝酒,还是注意一下,莫要过量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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