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夜定了定神:“兰斯洛特吗?”
“嗯。”骑士顿了顿,“主人。您现在,一切都还好?”
“当然。毕竟,最大的敌人,已经被消灭掉了。你在英国怎么样?”
电话那边的英灵发出了忧伤的叹息。“这个国度,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不列颠。而且,我也没有找到想要寻找的人。”
“虽然我不确定是谁……但你的那位故人,大概并没有以英灵的身份被召唤出来?”雁夜提醒对方。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现世所存的魔术师都是瞎子,看不到他留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璀璨痕迹。”
“……好吧。”犹豫片刻,雁夜还是发出了邀请:“如果你不想待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那么,你可以回来。”
虽然兰斯洛特是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从者,但雁夜并不希望骑士留在间桐家、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份排斥的心情,并非针对骑士本人——尽管那副忧郁气质浓重又时不时因缺乏魔力而暴躁的德性很让雁夜头疼。
紫发骑士的存在,会不住提醒雁夜当初在虫仓里的那些过往。
兰斯洛特似乎也能明白雁夜的心情。“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身为御主,如果都不能给从者一处栖身之所,那也太差劲了点。”雁夜努力打起精神,“反正,家里只有我与养女。你的房间也……呃……”他忽然消声了。
“我的房间?”从御主的欲言又止中领会到了什么,骑士发出了低沉的叹息,“您啊,看似热心地邀请我回去,实际上却将我的住处用作他用了吗?”
“不!”雁夜飞快地瞟了眼那扇虚掩的门。门后早已堆满了摄影器材与画架,完全不复从前骑士居住时的模样。“没有的事,你的房间一切如旧。你只要放心回来就好了。说起来,”他有点心虚地转移话题,“你想要追随的那位英灵,究竟是谁呢?我可以问问其他魔术师,或许能够得到一些线索。”
“恕我直言,我并非不愿向您敞开心扉,但像您这样毫无恋爱经验的人,并不能明白我复杂的心情。”
“哈?”雁夜一愣,“你在追寻的,是亚瑟王吧?请问这和恋爱有什么关系。”
“……”这次换兰斯洛特陷入沉默。
“我呢,也是学过历史的。能令你心怀执念,大概只有骑士王和那位……与你相爱的女性了吧?如果你寻求的是那位女性,那就更简单了。据我所知,宣召女性英灵的魔术师简直少之又少。”
“不……除却感情,请您也不要谈论性别的问题了。”
“欸?”
“事实上,”骑士听起来纠结不已,“这个人的性别,连我也不能确定。”
“你啊……是在逗我吗。”
将间桐家的□□者击败,将虫术一点点改造为更正常些的形态。从此,间桐的魔道,绝不会再成为成为继承者的梦魇。
完成这些事的间桐雁夜以为他不会再被少年时期的噩梦所影响。然而,接到自家从者电话的当晚,他就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苍白瘦削的少年走向幽深的走廊身处,宛如踏向深不见底的深渊。他来到被无数冰冷的软体动物填满的虫仓,踏入那几乎可以媲美地狱的地方。
身为家主的间桐脏砚经常寻来拥有良好魔术回路的少女丢入虫仓,妄图培养出更优良的继承者。然而,她们都变成了虫的饵料,以至于虫池内到处都是碎肉与断骨。即便如此,群虫仿佛永远不会餍足,在感到有魔力强烈的个体靠近时便一拥而上,以毁灭性的浪潮将少年卷向黑暗深处。
跟随脏砚学习魔术,然后将自己丢入虫群、被啃咬成任何人都不忍卒睹的德性。在离开虫仓后,用被刻印虫蚕食生命为代价换取的魔力,逐渐将体表的伤害修复完全。
这便是雁夜出走失败后循环往复的日常。而整个过程,都伴随着仿佛连内脏骨骼都严重扭曲了的剧痛。
清醒着受苦,大概并不比绝望地承受要好些。间桐雁夜之所以没有彻底麻木掉,大概就只因为那个被污染了的、关于“自由”的愿望吧。
——一定要获得自由。如果不能逃离虫术,那么,就试图了解它,然后改变或消灭它吧。
从被贪婪邪物填满的虫池爬出,被血浸透的少年拖着支离破碎的身躯站了起来。在黑暗之中伫立的他,盯着走廊尽头小窗透入的一点白色月光。那并不比烛火明亮多少的光芒,却是少年此刻唯一能捕捉到的光明。
将指尖粘连的破碎指甲小心拨掉,意识清醒的少年发出了啜泣的声音,紧接着又不服输般地咬住了下唇——
间桐雁夜猛地坐起身来。从梦魇中逃脱的他浑身冰冷,睡衣却被汗水浸湿。
“什么啊,又想起这种老掉牙的事情来。”双手掩面,雁夜低声说道,“虽然我妥协了,但是,我也并没有失败啊。”
虽然雁夜是眼下间桐家的掌控者,也放下了对脏砚的恐惧与憎恨,但那些刻印在身心之上的惨烈伤痕并不会轻易消失。身体状况因为那段日子而变得糟糕透顶,内心深处更留下了永恒的阴影。
他早已被病毒侵蚀,被深渊之黑所浸透了——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然而,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他,在某种意义上,也享受到了“自由”的滋味。
缓缓抬起头来,心情稍微平复的雁夜再度受到了惊吓。
间桐樱站在床尾那里,抱着一团被子,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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