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澧兰抿了抿薄唇,让一名黑衣侍从牵了一匹马,闫风大惊,正要道“殿下不可”,谢澧兰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如青石飞入一池碧湖,清漪潋滟,“卫子臻挑马的目光倒是不错,孤唯一一匹中意的紫电青霜,便被他顺走了。可惜,最后还是因孤而亡。”
这话听在闫风的耳朵里不似感叹,他只是默默补充了一句:殿下,您今天第二十九次提到卫子臻了。
谢澧兰又提到了另一个人:“那位从北燕带回的孙姑娘,不知被卫子臻安顿在何处。”
三十次。
闫风无奈又头疼地回答:“回禀殿下,被安置在月州卫子臻的另一所宅院之中,俗话说狡兔三窟,今时今日的卫子臻和当初一腔孤勇的莽夫,又是大有不同了。”
月州无人言及孙琇莹,可见其隐蔽功夫。
谢澧兰微笑,不过,若是没有他,孙琇莹的容色在偌大的月州也是藏不住的。
他自己总归更引人的目光些。
索阳城地处荒僻,山势逶迤连绵,在积雪的覆压下一道银光如练的河流深入城中,将整座城池剖成南北两面,横腰阻截。
城中一所破落的小院,烟囱和瓦砾稀落凋敝,满地细沙。
荒叶覆没的古井,围了三十余人,谢澧兰走入时他们自动分道,让开一条路来。
白练上横放着一具尸首,面目全非,就连身穿的翠秀色螭纹腾云的衣衫,曾以举天下最严密上乘的织锦剪裁而成的袍服,也一寸寸腐烂,而且,似是要化作飞灰之态。
谢澧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神色微冷。
全身腐肉,无一处完好无瑕。
“果然是厉害。”谢澧兰镇定自若的俊容里,浮现隐约的冰冷和阴戾。
他说的厉害,不知是说的是这毒,还是说的这下毒之人。
闫风动容地不忍再看。
谢澧兰披着一身雪袍往那具尸首又靠近了一尺,身后此起彼伏的声音便打破了沉静。
“殿下不可,尸首浑身染毒!”
“孤还怕什么?”谢澧兰淡淡反驳。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毒侵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之后的痛感,那时候,他只有一种即将归入天地虚无的绝望。他所到之处,无处不是手指的抓痕、抹过的一道道鲜血和泥印。
“拿钳来。”
谢澧兰吩咐了声,很快工具被送到他的手中。
他半蹲着靠近独孤九的尸首,用火钳撬开了齿关,骨骼松懈之后,一枚火色凤凰玉玦从其间滚落了出来。质地莹泽光滑,纹丝未损,仍旧晕着淡而幽远的玉华。
“这是……炎凰玉?”闫风惊了。
这枚玉玦,是北燕王的最具权威的印鉴,近乎于大靖的传国玉玺。
北燕王曾携这枚玉件,横扫北国十八郡,凭此号令,建立北燕王庭。
谢澧兰波澜不惊地凝视着这枚通体火黄,脉络纹理蜿蜒精细的玉玦,苍白隽秀的容颜,也印上了薄薄一层玉玦的火焰色。
“独孤珩以命换来的东西,幸得没落入旁人之手。”
闫风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家殿下,难道就是为了这玩意儿,把自己的性命给弄丢了?虽说昔年北燕王凭借炎凰玉号令漠北不假,可玉件终归是死物,它代表着权力,但不是实权,这不过是用来震慑北疆的一个凭藉……
我的殿下哟,你怎么这么傻……
闫风直是欲哭无从。
“那殿下,这个身体……”问这句话的是个老兵,守着尸身已经数日,饥寒交冻,十分想探知,他是否还要继续守下去。
谢澧兰最后瞥了眼尸首,淡漠地拉下眼睑,“火化。”
“是。”
被毒折损的千疮百孔的尸体,埋入土里也是不妥的。虽然他们殿下这具身体里流淌着大靖王室的血液,尊贵罕有。
清落荒凄的小院,朱藤披拂。未几后,火舌一点点自底部焚起,连同身遭的柴木将那独孤九的尸身裹入囊中,透亮的火光肆意狂妄,宛如狞笑。
谢澧兰站在圈内,离柴火最近,整张脸都曝露在火色之下,可他却是最冷的那一个。
直至身后传来那道熟悉的怒不可遏的声音:“谢澧兰!”
他抿了抿唇瓣,干涸的薄唇染上浅淡的水光,被火把映得发亮,白衣在风里舒卷如蝶。谢澧兰冷冷一哼,“拦下他!”
卫子臻站在包围圈外,声嘶长啸:“谢澧兰,你敢这么对他!”
他只能看到少年的背影,冷漠,决绝,仿佛一座瘦弱的孤山。
谢澧兰负起了手,耳梢微微一动,身后便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
闫风与卫子臻曾不止一次地打过交道,此刻早已暗中退场。他无可担忧,他们家殿下,要对付一个闷头闷脑的卫子臻,实在不在话下。
除了刀剑的龙吟,谢澧兰还听到了一声声惨叫。眼角处,无数掌风几乎触及眉睫。当然,这群惨叫之中没有一个是卫子臻的声音。名涉两国的镇北王,毕竟不是吃素的。一人之力,足以当百,谢澧兰知道,他迟早会浑身染血地走到自己面前,质问、威胁,甚至,亮出兵刃。
但谢澧兰仍是没有回头,温润的眉心泛起浅浅一道波澜的光影,依稀的褶皱。
愤怒吗,卫子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么么哒大家。感觉就进入正题了要。
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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