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总算回过头去,韩延顺势缄口,只等他的吩咐。
慕容冲的目光偏斜过来,慕容永由是扬了扬下颔即刻迎上,倒也无所畏惧的意思。
到慕容冲蓦地忍不住笑,眼帘落下来,长密的睫羽便在薄弱的日光下铺开在面上,他转向韩延:“退下吧。”
韩延眼望向慕容永,见了他得意的模样又有了迟疑,又听慕容冲随后说道:“孤与皇叔尚有大计要商谈。”这才带领两旁近卫退到更远的方位。
慕容永目送着韩延远去,回过头倒不客气:“论资排辈,你的确该叫我皇叔。”
慕容冲该是无心与他多做计较,远远去看江河,从这方位,又见不到彼岸的边缘了,雨没能下得来,乌云不见了,夕阳快要落下去,就在不远的山头,灼热的光映出漆黑的山峰的轮廓,过一会儿就要消散在夜晚的云雾里。
“你是怎么来的?”
“从长安城。”慕容永回答说:“家里卖靴子攥下的钱换了匹瘦马,累死在半路了,先是到了平阳,见了城头上的首级,趁着乱偷了匹好马,又打听着往河东来的,不然,我早该找到你了。”
慕容冲听来有些恍惚似的,问话也没了边谱:“从长安城……还有什么人?”
慕容永听不明白,却留心没有去深究,只是猜测着答道:“我来的时候,战乱未起,再者说了,我这样的小人物,出了城,也没人知道的。”
慕容冲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慕容永见他不再有话要问,由是清了清嗓喉:“大王有何打算?”
慕容冲看向他,量视的目光使人不甚自在,唇齿的动作却看出犹豫,他待过了一会儿,总算答道:“孤如今只有八千余骑,却算不得精骑,如若重整旗鼓,未免不及。”
“是了。”慕容永答道。
他答得如是轻巧,倒叫慕容冲忍不住问:“依你之见呢?”
“大王欲归邺城,还是直取长安?”
慕容冲一刻的话凝在嘴边,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形如含入了磐石,又压得舌根酸涩。他想起邺城慕容箐院子里的梧桐树,借着就可以爬到高墙上去,还有可足浑殿里的美玉,和铜做的镂空莲花炭盆,正阳殿里的编钟,chuī_xiāo管的舞女。
年夜里胡床上藏的供果,他总是喜欢扯慕容凤的总角,扯得使劲些了,他便哭了,又等到大人们都来了,问他为何要哭却得不到答案,说是霉头再教训他一顿。
他想起慕容宝说的陂,慕容令口中比陂还要大的海,比海还要宽的……
故乡。
故乡啊……
“长安是秦地,我若有一日到那里去,定是拿铁骑踏过去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只是拨动唇瓣,突然想念起草药清苦的香气,他抚到腰间,触到木剑,短短的一柄,不再像从前可以拖到地上去。
或许并非想念那类香气,而是信服如是的呵护,就像是……记忆里的邺城,其实并非梦乡里鲜花开遍,市中也有滚落头颅满是鲜血的刑场。
慕容冲想起可足浑曾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揽在怀里,温柔又宠溺的感叹:“我的凤皇儿啊,何时才能长大啊?”
如今他长大了,她却见不到了,她已然不会再轻抚他额前的茸发感叹,再替他梳理好发鬓了。
慕容冲心底里甚至觉得自己从未长大,他跨上马的时候,心里想的总是慕容恪的影子,如果记忆里那个影子不曾回头,他会慌了心神。
他渐次浮底的目光落入慕容永的视线,悄然地等待了许久,终于才说:“吴王取得邺城,是早晚的事,大王若要回去邺城,便是要投奔吴王,吴王德高望重,聚集宗师,大王若奔之,只能寄人篱下。”
“大王,您是什么身份?”
慕容冲看向他。
“您是大燕的中山王,是先帝的嫡子,如今,皇帝困于长安插翅难飞,一旦有失,只有大王您,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只要大王一日尚在,吴王即使占据邺城,也不敢称帝。”
慕容冲的眼底如湖水的波动,涟漪却未能散开。
“大王。”慕容永的目光迫切地燃着:“济北王在关东聚集兵力,蓄势待发,可究其根本,乃是庶子,德望远不及您,大王若往奔,忍一时之气,何愁无一日可取而代之?”
“你是说……”慕容冲再度看向山头,夕阳已然落下,夜色浓重不知何时已然散开:“要我投奔七哥?”
慕容永举起交叠的两手到额前,恭敬地拜下大礼,他一一颗脑袋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地隔着衣袖,却意外地洪亮。
“请主公忍一时不能忍,他日王霸之业必成。”
邺城的风是冷的,不像它一概的模样,在慕容楷的记忆里,春天就该有春天的样子,到了四五月份,天气是极暖和又舒适的。
慕容凤掀开帐子进到里面来时,面上还挂血珠子,肩甲上断开了,还能见隐约一道伤口,他卸下佩剑,才见到慕容楷站起来。
“你又去拼命了。”
慕容凤不置可否,一顶兜鍪摘下来,额上竟都是汗水:“截断了粮道,你猜苻丕还能撑多久?”
慕容楷不说话,他身上也披甲,却干净得很,从远看去倒更威风。
慕容凤没得到答复,堪堪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慕容楷反问道。
慕容凤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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