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洛云放之令,他带着人深入青州腹地探察。一如燕啸所述,武王关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云集。满脸络腮胡的塞外刀客、剃得青光的脑门上纹着诡异图腾的异族浪人、面目狰狞穷凶极恶的江湖流寇……昏暗闷热的地下赌庄里,他甚至还见过几个正被大梁朝廷张榜悬赏的江洋大盗。
当日初入武王关,九戎老首领确然花费过心思。与关外各部不同,两州依旧沿袭大梁旧制,各设州府。随着老首领去世,九戎示弱,其余各部蠢蠢欲动,趁机都往关内安插人马。于是灵、青两州的形势也跟着混沌,各城各镇各为其主,各方势力暗潮汹涌,却又受实力所限,只可占一隅之地,无一统全局之力。
越是错综复杂之地,恰是浑水摸鱼之时。这就是燕啸口中的机会。
钟越在青州州府栖凤城呆了十天,常去街边一家热闹的酒馆探听消息。酒馆掌柜是个腰肢细软的异域女子,爱穿艳红色的薄纱灯笼裤,露出雪白一截细腰,碧绿的眼瞳妖异似猫。她爱找钟越聊天,一口并不熟练的中原话说得酥软透骨:“大爷要走?”
钟越自称是江南来的绸缎商:“买卖没做成,留在这儿怕要饿死。”
女掌柜半信半疑,拿一双绿得似能沁出水来的眼瞳若有若无扫着他。
钟越落落大方同她对视。她眨眨眼,扭着弱柳似的腰,自高高的账台后婷婷袅袅地走出来,脚步蹁跹,好似舞蹈。
钟越扬眉:“夫人有何交代?”
“没有,没有,就是问问……”她隔着绣着金线的红面巾“咯咯”娇笑,骄傲地挺起鼓鼓囊囊的胸脯:“你们中原的女人,比我好看?”
心下一松,钟越摸着下巴“哈哈”大笑,想要开口,她忽而再进一步,一双大白兔似的饱满胸脯软软压上他的胸膛。香风扑面 ,伴着她轻柔绵软的声调娇滴滴在耳畔响起:“还有,你们那个大公子呢?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世人常语重心长互勉,为人莫装那啥,装多了遭雷劈。
“轰隆——”一道惊雷,不偏不倚劈在钟越头顶。
一把推开她急急后退一大步。他面上笑容尽褪,心中暗起三分杀意:“夫人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她抬手在胸前掸了掸,眨着眼似天底下最清纯无辜的少女。一双美目流转,示意他抬头看头顶的横梁。
屋顶正中高高挑起的粗大横梁上,接近角落的位置,浅浅刻着一个图案。若非有人刻意指引,寻常人轻易便会忽略。
钟越运足目力,凝神看去,赫然是一只冲天飞燕。
耳边雷声愈响,身形止不住微微晃动。钟越心口一滞,只觉得胸中似有万丈深渊,整颗心都急急向下坠去。
美貌的异族女掌柜掩唇嬉笑,满意地看他脸上血色一丝丝被抽离:“他说,等你走的时候便告诉你。呵呵,你们中原的男人个个又好看又有趣。”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双碧绿滴翠的眼睛,钟越想起了啸然寨的三当家。几个月前,啸然寨议事厅内,他也是这般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弯着双眼冲他笑,笑容飘渺,暗藏三分哀悯。就像现在——
“玩笑而已,钟大人莫动气。”话说得轻巧,却毫无半点诚意。
这群穷酸野蛮的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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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燕大当家也在道歉:“我就说说,你别不理我。来,笑一个,总板着脸显老。”
洛云放一再克制着拔脚走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冷冷开口:“饭馆、酒肆、茶楼、赌坊……都是易于收集消息又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回程时钟越特意留了心,自青州到灵州,一路所经城镇,皆有飞燕印记,其中以不起眼的路边饭馆和酒肆居多,此外还有隐在巷子深处的茶楼赌坊,甚至街口无人驻足的算命摊或某个乞儿手中的破碗……这些都是啸然寨的堂口眼线,难怪他敢夸口,整个西北没有他打探不到的消息。
布置这些需要多少心思?光时间来看,便不是一日而成。还有忠心可靠的人手和日复一日的经营手段……遥想之前,也是眼前这个不着调的痞子看穿了他的质疑,提出可以派人去探查的主意。
这个人,原来早有准备。
“燕大当家好算计。”连他都被哄进去了。
他神情端肃,燕啸却悠然,慢吞吞从袖子里摸出一包栗子,一个个剥着:“光听我说你不肯信,那就唯有让你亲自去看。”
不但让他看现今武王关的情形,更是让他看啸然寨隐藏于背后的实力,叫他明白西北王云云不是痴人说梦。
洛云放点点头:“大当家是爽快人。”
只这一份将所有家底亮出的胸襟就可见其豪勇,同时也可见其迫切:“九戎老首领去世算来已有些时日,听说九戎殷太后已扶持少帝重掌朝政。”
孤儿寡母四个字挂在大梁上上下下嘴边说道了多少年,人人一提起武王关外的蛮族,首先想到的不是多年前的仓皇南逃,而是人家后院那点子狗血淋头的苦情戏。却不知,人世流年无情,山河俱在却惟独人不会一成不变。白驹过隙光阴匆匆,懵懂稚童可以长成英伟少年,娇花般柔弱的佳人也可以有身穿凤袍垂帘听政的果决。
今年年初,九戎少主逋一掌权,便大刀阔斧一改蛮夷旧俗,仿学中原帝制,于夏初在九戎逐日城登基称帝。封号为赤,人称赤帝。又尊生母殷氏为太后,因少帝年少,群臣拜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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