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要离开时,祁安重又倏然转身踩上了台阶,径直进入了她们做着预备姿势的画面里。她感觉到,她们的笑闹声戛然而止了,就像突然被命令禁了声。也许她身后的父亲脸上正闪过一丝懊恼。只是,不过十五秒的时间,她就把石块上的说明文字看完了。不是为了了解史实,仅是为了确认上面作为法语的一部分文字。如此一来对此刻印的背景的了解,便是一次附加的恩惠。从他们的专注视野中离开后,她的身后再次恢复了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喧哗或可爱的无理取闹。
环顾四周,涌金公园里掉光了叶子也似乎因此而失去了名字的树木,正为它营造出一派人影寥寥的凄寂氛围来。有人进来公园,不过是为了尽快地踏上涌金桥,好寻找他期待或印象中的冬日西湖,就像是他的脚步根本不能够暂停下来,因为西湖的最美视角就处于恒久的变动中,而他则一直在寻找最美的旅途上。哪里都会出现这样脚步匆匆的游客的。
耳机里浮漾出《la e》。在美好而闲适的山居岁月中,她看到了被撕裂了的情绪的样子。那似乎化不开的浓郁的悲伤,让这首曲子悠扬着紫色紫罗兰的迷人芬芳。旋律美好得让她想要在这让人快乐的冬天里,在那淡淡的金黄色光线下,阖起眼来将所有外放的情绪之门关闭。她止步看着一个独自行走的女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望着涌金桥的方向,直到《t》在心里投下倔强而触地有声的光线。这首纯音乐还是让她突然想起了苏打绿的《日光》,里面那一句豁达而让人快乐的诗般哲理。
“美好,是因为无视美好的逝去。”
她并没有换掉耳中的旋律。《t》似乎就属于此刻的冬天。
铜制的金牛永恒地洗在涌金池里,池水漫上它的脖子,向上斜望的双眼中流露着某种坚强的意志。它始终以它的“傲慢”之姿,向前来朝它观望的游人打着永远只能在私人脑际“哞哞哞”的个人性私密招呼。只有水中被掠池面而过的风搅动而凌乱的倒影,才泄露了它应对那情那景时的复杂情绪。被众人围观时,或兴奋而淘气地哞哞叫,或面露怯色而无可逃避;在被游人忽视或冷落而落得周边一片寂寥时,它似乎想要仰天长啸出一声哀鸣,或微张着嘴唇以稍有艰难的仰视之姿释放出热情以引来人间一顾。
这只金牛脸上,该有每一个游人心里所需或说得以引起共鸣的一切表情,从热情洋溢到傲慢无礼,从无奈的羞怯到期盼的招引……而个人此刻所看到的便是此时自我心境的最佳反映。它散乱于水中的姿影,更似一种欲拒还迎之态,全在游人对其的关注度和代入程度……
只是,几乎没有人会将自己与一只传说中的动物作比较。它只作为景点之花而存在着,于各人的人生并无多么深远而重大的参照意义。
祁安停身在齐人高的关于涌金池金牛的讲解牌前。着漆的棕色木板上是中英韩三文的说明性文字。目光掠过不认一词的韩文,视线擦着讲解牌的边缘,落在池中金牛向上张扬着的大嘴巴上。它脖子弯成的弧线,刚好与水面相切。依旧是几年前,她初次见到的牛与水的亲密关系。在不同的季节里,依然是那般相切。那水似同那池中的金牛,已经定势成了一种共生形态,之间的距离也并不会因为外界而拉大或缩小。
池中水面的维持状态,带给祁安丝丝惊讶。竟觉有某种神圣的涵义。一如,古老的传说赋予池中金牛的神圣意味。那两者跨越时间的百分之百的相似,在她当下的神思里漾开了层层浅浅的波纹。从远方湖面荡来的冷风,将池中的水纹漫延至她扬起的发梢。整个涌金池畔,似乎就只有她一个人正在对着卧于池中的金牛,就它与水的关系凌乱开莫名其妙而毫无实际意义的遐思。
也如多年前的炎热夏季一般,在这个冷风飕飕的冬天,依然有人拿着高级单反在涌金池边弯低身子收集某个瞬间的湖面,依然有人满脸严肃地坐在池边守着伸进池中的钓鱼竿,依然有人戴着墨镜满天空地寻找着什么,依然有人在涌金桥上因为忘我地自拍而于无意中将半边的身子斜进池里而后悬崖勒马般紧急刹车调头,依然哪儿都不乏冷眼旁观者……呵,多么可爱的所有人。所有的这一切行动根本不是什么目的,即使不具有任何实际意义,它们也都是某种精神性仪式的承载体。彷如,明知不会有鱼儿上钩,他也依然专注地垂钓,旁若无人,几乎养成了一种静静守候的虔诚。
祁安走下五级台阶,想要去那专注于钓鱼的人身边一看究竟。脚下的石阶与水面的关系正彰显着某种不合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此刻呈露于空气之中的石阶的数量较几年前已经增加了。似乎这才是正常的发展情况,也许池中金牛能够自行调整它己身浮于水面的高度。
站在坐于便捷凳子上岿然不动的垂钓者身边,恍惚一种守护者的姿态。祁安逐渐将放逐于远处堤岸上逡巡的目光缓慢收回,掠过池中的金牛,落在右手边垂钓者的脸上。竟赶上垂钓者正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撤离。他同她一样正塞着耳机。满身紧裹的黑色大衣和紧贴在把握钓鱼竿的双手上的黑色皮手套,为他轮廓刚硬的侧脸,渲染出一种只可远观的情绪氛围。分外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泄露了他体内流淌着异国血液的身份。再一看周边,蓦然发觉,此前一眼带过的那几个摄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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