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是暮年之人回光返照一般,经过好一阵子抑郁的衰微之后,拨开浓云,执拗地朝西湖倾倒属于它的残存的光辉。天地因缘光线和谐成一片。
在断桥残雪处,她的双眼长时间距离地丢失了他。是否该心生懊丧?她本该拔开双腿将他追上,而不是仅仅保持距离地紧跟着近乎鬼鬼祟祟地亦步亦趋。
道路的交汇处加之典故景点,过分的喧闹嘈杂,耳内的音乐混进了各种杂音。祁安在亭外的上坡坡脚处环视了一圈,在一个个移动着黑色的身影中看不到经她标记的符码。
踱往断桥最高处,随着地势的升高,涌起一浪失落。荷枝枯黄在清冷湖面,不远处的保俶塔毅然挺立在一派枯瘦中,几只无法飞得更高更远的风筝以鸟的形态飘荡在天边。左侧的北山街上不断来去各种品牌高级车,湖边走道上的每一张长椅上坐着抓紧晒最后的阳光的男男女女,长椅上有附近喧嚣之外的安稳和宁静。右侧是匆匆追着他来时的路,密集着的人们已经模糊了它作为一条独特走道的特殊典型性。它跟哪条走道都一样,又都不一样。她刚刚从那条湖边路上一路走来,现在却模糊得不现实。好像她从一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呈痴呆状又高深莫测地观想着那一切所见所闻。可是,棉鞋中双脚于激烈行走中燃出的灼热作出了最不容置疑的有力驳斥。
中间,不断有人汇入和散出。缓而短的白堤上,所有人和谐地律动着,抬头或俯首,应和着夕阳的温柔光芒,不争不抢,不争先恐后。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也以步行的速度徐徐前移着,左右两面的平静湖面似乎已教他们收敛了由来急迫而不耐烦的心性。就如面对将死之人,兴许人人都会突然萌生一颗怜悯之心。于那堤上,她看到了某个尽头。于依旧情绪热烈的音乐之内,她听到了自己内心某个东西悄然崩解的细碎声音。那是对自己一直以来秉持的自我信仰体系,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毁灭性的怀疑。
打开手机,本想退出音乐软件,手指却是点向了暂停,演至五十六秒的《loy》于高昂的“every -”处戛然而止。脑子无法将紧接着的音乐自行演绎下去,关于音乐的感知在曲子仍在播放之前就已被视觉的丢失所蒙蔽。她是喜爱brett的声音的,然而,音乐,无从欣赏,就不去机械接受或虐待。那晕着金黄的夕阳,使她觉得浑身发烫。清晰地感到腋下已经如眼窝一般潮湿。根本没有预先的酸楚,泪水以突如其来之势漫溢了整双眼眶,又很快地渗进唇角。那涩味在强迫自己接受,那纵贯双颊的液体是出自某种苦涩的情感心理。只是那流泪的前因后果都近乎没来任何情感来由地机械,仿佛体内的水分过多,眼睛只是被选择了作为一个开放的闸门。
不想被人发现一个单身年轻女子在西湖断桥上独自哭泣,祁安将身子转往侧边的湖面向下俯瞰着,任着泪水肆意滑翔。任何事情都该有个终止。只高至大腿中部的护身栏杆,能使站在桥边上的人默默无闻地向下倾倒成为可能,只是结局可能会无谓地兴师动众。出于某种戏剧性的构思,西湖断桥边救人事件的大字标题可能会被戏剧性地搬上某报版面,并且随后附和着条条缓解悲剧色彩的美式幽默评论。
只是可笑,最可笑的是人心的猜忌,而这方面,人人都自我甚于他人,不是功力的强弱,只论将自我置于何种疑似高人一等或低人一等的位置。然而这种种交织,又似乎难免有些可爱。无法避免地无奈,那就只能或最好去感觉可爱……
右边双手拄在栏柱上的老伯像是怕她会向前倾下去,而不住地看着她又向她缓缓移动着身子,似想看看她在看的究竟是什么。余光中破碎着叠现的他,让人担心一个向湖的惯性使然就会使他一个翻身而一去不复返。
祁安立正身子,用手臂上的衣袖用力一扫双眼,而后不闪避地看向老人试探她的双眼。皱纹已在他的上眼睑上盖出好几层眼皮。
“姑娘一个人来旅游啊?”在对视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开口,好像一个问题的组织需要长久的思量。
“有人一起。”
“有人作伴就好……”
“他在前面等我。”祁安伸着提着袋子的右手指向缓坡下方的白堤。
“年轻姑娘即使一个人出门在外也不要慌慌张张的……”
祁安以笑作答,点头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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