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我忽然有点好奇他在哪过年。
没记错的话他父母早就离世了,丢下他一个,连我还不如。
“在我朋友家吃年夜饭,”他说,“我五分钟就到,别跑啊。”
“跑什么啊。”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坐在我左边的乔馨心看了我一眼。
“嗯,等着。”
挂掉电话之后,乔馨心让我又帮她打了一瓶酒,从我手里接过去的时候,表情无异、但显然是心领神会地说,谈恋爱了吧。
我吓了一跳。
女孩子的洞察力果真不容小觑。我暗想,在这方面李谦蓝足够被甩出十条街,所以他现在都晕晕乎乎的指着一团烟火傻笑,头靠在我肩上一晃一摇。
最后我沉吟了片刻,把新启开的酒递过去跟她碰响。
“快了。”
这话绝对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夏皆点了一根仙女棒非要塞进我手里。
跳动的冷焰火照亮我的脸,我站起来,和她走向远方铺展开来的夜景,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安然的匍匐在我们脚下,我想,在我甚至不相信我能活下来的年纪,也从未奢望过这样的风景。
我捏着快要燃尽的仙女棒在半空中画着圈,说,妈妈,你新的一年愿望是什么?
夏皆在风里抱着胳膊,往我身边靠了靠,说,不知道啊,觉得自己什么都想要,但其实什么都不缺,像这样过下去就行。
我张开手抱住她,借着一个烟火腾空而起的光,看到了公路边裹着羊毛大衣的男人。
他看上去不像是来了很久,隐匿在幸福与喜悦的人群里,而我仍然能找到他,他身上可能生着一种特殊的物质,让他在人海中熠熠发光,好多人看见他,好多人爱着他,好多人围绕着他,可我并不为此难过,因为这光消失之后,只有我找得到他。
我告诉夏皆我要走开一会儿,去找一样东西。说完我就向他走去。他可能知道我发现了他,也可能不知道,这条路如此漫长,被我身后短暂的光源照亮,空气中飘散着硫磺的味道,当我进入那片“有他存在”的领域,那句话就埋在我胸口,连着心脏,呼之欲出。
可我什么都没说,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烟火。
“天真冷。”他说。
“嗯,”我跺了跺脚,“看天气预报,明天要下雪。”
他没说话,侧脸上的光明明灭灭,转过头看我。
一个烟花在离我们极近处炸开了,耳朵有一瞬间的失聪,头顶夜空被照得宛若白昼,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勇气支配了我,在几秒钟之内镇压了所有的不安和困惑。
我伸出手,擦过他的嘴唇,像是着了魔。
我指尖冻得麻木,一点儿细微的热度都被放大成焦灼,唯恐冰到他,只是在那我渴望的柔软上方轻轻掠过。
当他用一种陌生的神情望向我,我说,没什么,沾了点儿灰。
他隔着黑暗中微茫的光亮,瞳孔里有一整片沉沦的夜色,深得连烟火都熄灭。
他是一句暗语,一场劫难,一只漂亮而野蛮的动物,擅自闯入把我的一切都变混乱。
“嘿。”
他看似在笑,声音却被风吹得嘶哑,像是从渺远的地方传来,又接近得不到一公分。
“你不能这么对我。”
然后用力反握住我的手,嘴唇欺了上来。
——我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我少年时代的终点。
我曾在照片里,电影里,和我不同的人的世界里见过亲吻,在他之前,这些东西就像折纸一样,它有形状却没有实感,而我走马观花却不心驰神往。当我用这种方式触碰到他,一切因果命运之间都有了联系。
我想也许我们大概都会遇上这么一个人,他没什么特别的,和你和这个庸俗的人世一样,但他又无所不能,实现你所有虚幻的妄想。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我们俩什么都没说,好像刚才是被抛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异次元,等我们俩回到现实世界,那些只有我们知晓的秘密就可以不再被提起——为了避免一些令人一时无法招架的后续。
良久没人说话,气氛乍暖还寒,我平息了一下沸腾的情绪,听见他说,新年快乐。
“我记得有一年除夕,我刚去参加完母亲的葬礼。”他做了一个平淡异常的开场,“在一家唱片店门口碰见你。”
“你那时候几岁?十一岁?你还不到我的胸口那么高。”
“你叫我房东,看人的眼神总有防备,我刚说了一句话,你就要跑。”
“我沮丧极了。但又拿你没辙。”
我觉得他的余温像烙印一样留在了我的嘴唇上,现在还灼灼的发着烫,说不出话来,又着急怕他要走,歪着身子用一只脚在地上胡乱划了两下,没头没脑地解释了一句,那我今后不跑了。
他咳嗽了一声,像是被呛着了,后面跟了一串意味不明的笑,笑得我又窘又恼。
“我得回去了,”我说,“我朋友在那边等我。”
“行。”他点点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我也走。”
“开车慢点,这条路弯多,”我冲他摆了一下手,“注意安全。”
我沿着人行横道跨过马路。
我突然有种越来越浓的感觉。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可是没人反对,甚至没人提出来,就这么放任它继续下去,朝着一个我们都朦胧预见到的方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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