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虽不理那弟子的话,可他又怎么会当真就这样闯进去。数月前轻水和孟玄朗来长留那次,他一时心急没问一声就进了秋练的房间,却正撞上她和衣小憩,他虽然马上退到了门边,却尴尬不已。白子画从没在女子面前那么失礼过,令他懊恼了许久。这一次他虽没开口探问,却感知到室内有三个人的气息,料想秋练定然已经起身了,料想是无妨的。
再说这静室是秋练一手营造,又位处草木阁之中,算是秋练私有的一方天地,就像三尊的大殿一样,外面有她设下的结界。白子画知道只要自己一走到树跟前,她立时便能感应到,那便算不得不告而入了。只是虽这么想,他到底放慢了脚步,又稳了稳精神,方缓缓进了屋内。
正是清早时分,阳光洒满一室,这屋中又到处都是青枝翠叶,看去格外舒爽。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映出秋练窈窕的身影,她穿着件荼白色的家常衣裳,披散一头青丝,端坐在妆台前面。白子画顿时局促,没想到秋练虽是起身了,却正在晨妆。
秋练身子两旁各站了一个女弟子,手上忙碌不停。白子画站定一看,那两人却都是他认得的,一个是草木阁的云麓,另一个赫然便是露月川。她们一人持一把梳子,为秋练梳发,另一人低着头正摆弄什么东西,都没看见他进来。还是秋练从妆镜中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后几步处,对着镜子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云麓和露月川这才看见他,却并没有马上见礼。云麓撂下梳子,将顺滑的青丝拢在手中,灵巧地绕了几下,稳稳绾起云鬟。露月川在那鬟上插了一把白玉发梳,乌鸦鸦的头发衬着那玉质越发温润,她自己端详了下也觉得满意。两人这才一齐转身拜下,口称:“参见尊上。”
白子画摆摆手,秋练已盈盈立起,转身面对着他。她心头卸下一重大心事,心情轻松,今日很有闲情地细细妆饰了一番,愈发显得鲜润明洁了。与之正好相反的,便是白子画了,他脸色憔悴,眼中悲色浓重,几乎满溢出来。秋练细细打量了他一下,心中已是有数,扯扯嘴角,道:“你坐。你们下去吧。”后一句是对云、露二女说的,两人随即躬身退下。
秋练目光清亮,偏生似笑非笑的,看得白子画心里打鼓。他素来知道秋练是个好戏谑的性子,以前也不是没被她打趣过,只是今日他总觉得秋练的眼神中并无嬉笑之意,反有几分阴沉沉的审量。
想到这里,白子画心中就是一紧。
其实自从知道了秋练和花千骨之间的渊源,他在面对秋练时就总有几分不自在,秋练待花千骨越是掏心掏肺的好,他就越是心里发堵。细想想,以前杀阡陌和东方彧卿都跟花千骨交好,也都曾痛责过他的狠心,可无论那两人如何发怒喝骂,他都不曾放在心上。在他心里,自己和小骨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外人根本没资格来评论。可秋练……,秋练是不同的,杀阡陌和东方彧卿对他再狠厉的手段,也不及秋练这轻飘飘的一眼,竟令他无端心虚起来。
两人对面而坐,俱都无言,秋练伸手执壶,为他斟上茶水,方笑道:“算你来的巧,这是取的后山的灵泉水,刚刚烧开。以前总是扰你,今日也尝尝我泡的茶。”白子画拿起杯子,举至唇边呷了一口,果然满口清香。他无意识地晃晃杯子,碧绿的茶汤盛在霁红釉的瓷杯中,浮浮荡荡的,光看着就有心旷神怡之感。他再看看屋中的摆设,亦是处处可见主人的风雅巧思,人间有俗话说“富过三代方知吃穿”,秋练这副做派却像个世族名门的闺秀似的。白子画忽然想起秋练的来历,她可不就是跟个名门闺秀一样吗,她……是跟那一世中的小骨学的吗?
白子画一直下意识地排斥秋练所说的花千骨的前世,从不愿多想有关的事情,现在不小心触及,脸色顿时一阵难看。
秋练一直关注着他,悠悠然举杯就口,道:“你若是想骂我,不必忍着,只管骂出来就是。”
白子画下意识道:“没有,怎么会……”
秋练忽然看向他,似乎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直接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白子画积了一肚子的惊惧恼恨,一大清早就赶来这里,岂能没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他叹口气,道:“对不住,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不干你的事。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只会感激你。”
“我们?”秋练放下杯子,忽笑了,“我是为你们做过不少事,不过,是不是值得你感激就不一定了。”她刻意把重音咬在“你们”和“你”上。
白子画知道她的意思,苦笑道:“不管小骨跟我之间如何,也不管……你对她说过什么,可她的性命是你救回来的,只凭这一条,我就会永远感激你。”
秋练忽而心中一动,道:“这话你当初就说过,难得到今日记得。”
白子画道:“这是自然,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这又怎能忘怀!”
秋练立刻接口:“既然如此,那我要你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白子画肃然道:“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愿意的。”
“好,那么,她昨夜跟你说的话,你须得答应她,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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