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丁尝过死亡迫近的滋味,也见过许多将死之人,被长矛捅了个对穿渐渐苍白的人,被长刀割开肚子,捧着肠子发呆的人,在断头台前告饶不断或者沉默不语的人,已经尝尽人世艰辛的老人,还没有品尝过生活恩赐的孩子,等等等等。
尽管他们身份殊异,死法也不同,可在夕丁看来,最后的表现都是一个样。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书中记载的那些圣人那样慷慨赴死,一个也没有。更详细一些说,那就是每个人都还眷恋着生者的世界,无论贵贱都是一个模样。难道流落街头忍受寒风的乞丐就不如躺在天鹅绒被下的爵爷爱惜自个的性命吗?另外那些说自己无悔一生,能够笑对死亡的也不过还是没有站在悬崖边上的狂妄家伙罢了,善终的好人稳当地在生时处理了一切,可最后时刻不也紧握着亲人的手,就像溺水的船员一样吗?
毫无疑问,拉米四世现在就处在这样的地步。夕丁难过地看着国王,想再多的财富,再大的权力也无法减缓死亡的步伐了。
“别的家伙,”拉米四世的声音又清楚起来,“我还没死,那些家伙就窥觊这张王座了!”
两行热泪从国王的眼睛中滚落出来,在他枯萎的皮肤上纵横流淌,“他们现在还要决定我女儿的婚事。”
“别说了,爸爸!”公主把脸靠在国王的肩膀上,红肿的眼眶又闪着晶莹的泪花。
“站起来,艾琳。”国王怜爱地看着女儿,“坚强些,站起来。”
公主愣了几秒,然后抹着眼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看着前面,艾琳,看着他们。”
夕丁第一次看到了十八岁艾琳公主的正脸,棕色的头发向上螺旋盘起,有一张被泪花刮花的瓜子脸,她涂得眼影糊成了一块,口红也抹歪得像画了只红雀在嘴上。艾琳警惕地扫过每一张面容,她的下巴都要仰到天上去了,但眼睛里还是忽闪着害羞和胆怯。
“说吧,孩子,你早晚得习惯。”拉米四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等他的女儿发布第一条命令。
艾琳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呼吸,让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那么梗咽,“我,艾琳·拉米,佩罗王国唯一的继承人,未来的女王,现在要求你们,在大主教塞拉·普的见证下,向我宣誓效忠。”
夕丁感到搀着自己的克沃有些摇晃,不过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公主语调单调,有时候会停顿下来,不是为了演讲效果,而仿佛一个完成老师背诵任务的孩子。
“在光明神的代言人面前,我要求你们庄严宣誓:你们自愿献出你们的忠心,你们会用宝剑与生命捍卫我不可置疑的地位,也会用全部灵魂和毕生知识来保证我的意志能够在佩罗王国毫无阻碍地得到实现。所有胆敢违抗我正义合法意志的忤逆者都将遭受到你们的唾弃与攻击,任何妄图蒙骗干涉我尘世至高地位的欺诈者都将遭受你们的揭露与阻止。
“你们承认我,艾琳·拉米,将是在国王拉米四世之后,你们唯一的王。”
塞拉默默地站到了艾琳的身旁,手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首经》。除了夕丁之外,好像每个人都早有准备,他们没有议论,没有惊讶,一个接一个像领圣餐似的往公主那儿走去。特摩德第一个走上前,他把左手放在经书上,大声宣布着自己的誓言,其中大段的篇幅是讲这几十年来这个宫廷总管为了王室有多么鞠躬尽瘁。(“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也更忠诚于拉米王室······”)但他准备的誓文实在太长了,公主都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幸好等在他身后的博格菲公爵的一声咳嗽总算把特摩德从过去的无限幽思中拉了回来。
老公爵的誓词就简练多了,他得体又满怀诚意地宣布着自己的忠诚,同时又乐观地暗示,未来的情势会越来越好。
接着就是五位圣骑士,加加里开了头,他略带忧郁的腔调是在这个时候显得文质彬彬;德瓦齐第二个,引用了跟他彪悍外形不大相符的著名的诗歌和经文;拜耶紧张地跟在后头,连夕丁也看得出来他把开始准备的誓词忘掉了大半,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些支离破碎的句子或者重复之前几位的台词,要不是塞拉善解人意地帮他做了补充阐释,人们甚至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愿不愿意向未来的女王宣誓效忠。
最后,克沃扶着夕丁走到了公主的面前,主教对公主说道:“请原谅,夕丁圣骑士现在身体状况很糟糕,需要有个人搀着。”公主点点头,注视着两位圣骑士。
克沃腾出一只手放在经书上,宣誓道:“我,克沃·霜,宣誓效忠我们未来的女王,永不背弃。”然后他收回了手,向公主略微躬了躬身子,示意自己已经说完了,同时也好像解释自己扶着一个半残废的人,没法做出更符合礼仪标准的动作。
夕丁没有想到克沃的誓词竟然只有这么一句话,但公主和主教没有表现出不快,他们只是转过目光,程序式地望着夕丁。
在所有人(除了一直闭着眼的国王)的注视下,夕丁勉强地抬起左手放在了《首经》。他的手盖住了烫金的书名,说道:“我,夕丁·兰德······”夕丁的话头想丝线一样被剪断,他的脑子又一次腾地放空。在一片迷惘中找不到任何适合的词语,有一段时间,夕丁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更别提理解其他人那些誓词。
国王也好,公主也罢,这些发音优美的词语也不再是夕丁所能明白,这里有的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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