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著一见遗折被毁,顿知大势已去。然而他自知不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见了慕容复显露这手骇人的武功也并不十分惊惶,只神色奇异地道:“为什么?慕容大人,你竟不知为什么?”
吕公著此言一出,慕容复即刻神色一变,隔了一会方缓缓道:“下官自问这些年来待大人一向恭谨有加。”
吕公著点点头,低声长叹:“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亲孙子尚且只能在生活上慰藉他,可慕容复却能在生活与工作上同时给吕公著助力。“可惜,你坏了规矩!”
慕容复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贾易!朱光庭!慕容复,纵然老夫并无证据,可老夫知道这二人的下场全由你一手造就!”吕公著怒道。
慕容复倒也并不推诿,坦然道:“这二人为私怨构陷我恩师,下官只是给他们一些教训。”
“教训?”吕公著痛恨地瞪着慕容复,气喘吁吁地道。“你可知,贾易不堪受辱,回乡后便已悬梁自尽?慕容复,官场上因政见不合积下仇怨本是常事,可纵然温公誓废新法也一样厚待荆公身后。可是你……你……你却毁了贾易与朱光庭二人的名声!诛心原比杀人更甚,你这般狠毒,若是有朝一日朝政由你执掌,只怕民怨滔滔动摇江山!”
慕容复轻轻一笑,反问道:“我毁了贾易与朱光庭的名声乃是诛心,朔党将蔡确一路贬去了岭南绝地莫非便不是诛心?若说坏了官场规矩,岭南之路一开,来日我等难免有此下场。吕司空身死魂灭自然不必害怕,难道也不担心自己的子孙后代么?”
吕公著神色一窒,半晌才道:“慕容复,吕微仲已是耳顺之年、刘莘老亦知天命,可你……你今年只有二十六吧?二十年后,你又会变成什么样?”
“吕司空抬举了。”慕容复却并不以为意。
吕公著摇摇头,续道:“你今日前来,是来取老夫的性命的吧?因为你知道,一旦太皇太后来见老夫,老夫必定会为朔党说话,届时蜀党一脉更加难以立足。慕容复,试问这天底下有多少人会如你这般,凭政治以外的手段来解决自己的敌人?”
吕公著说到此处,慕容复终于勃然变色。吕公著不是司马光那个只会读死书的村夫子,他与其父吕夷简两代为相,政治眼光不知比司马光老辣多少,能猜到他心中的想法也是寻常。只是吕公著的话令慕容复猛然意识到:他今日若当真杀了吕公著,便突破了世间的一切规则。日后无论礼义廉耻、家国天下都不再能束缚于他。而这,或许比杀人更可怕!
“……你的心性便如曹操一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是天生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吕公著病中无力,可他说完这些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气力来,挣扎着拿起手边的瓷枕向慕容复砸去。
只听“砰”地一声脆响,那造型精致的瓷枕顷刻落在慕容复的脚边砸地粉碎。
而慕容复也好似被这一声给惊醒了,上前一步扶起半个身子都挂在床沿的吕公著。“说完了,吕司空?”慕容复平静地望着对方,慢慢地以右手扣住了他的颈项。朦胧的月色下,慕容复的一双眼好似一潭碧水,深邃、无情,吸尽了世间的一切光芒与希望。“你能看到的只是过去、现在,而我与你不同,我能看到的……是未来。”
慕容复缓缓收紧五指,只需一点点的努力,就能彻底消灭太皇太后偏向朔党的可能,就能彻底掌控未来的局面。……可是,谁来束缚“我”呢?既然“我”突破了世间的一切规则,如果连“我”也出了问题,谁来控制“我”?谁来阻止“我”?“我”会变成一个独夫吗?为了一己之私欲,不惜生灵涂炭众生苦楚?慕容复的手竟不知在何时颤抖了起来。莫约仅仅过了数次弹指又好似跨越了漫长的几个世纪,慕容复霎时一惊而醒,飞快地收回五指连退数步。
“咳咳咳……”吕公著扶着自己的脖颈呛咳数声,艰难地道。“慕容复,你……”
“住口!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住口!”不等吕公著把话说完,慕容复便已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虽然我从不相信这些……但或许,人与兽的区别就仅在于此……道义?”慕容复最后落下一声寒彻入骨的冷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飞身窜出的窗外,再无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诸葛:以你的才干不出二十年,这朝堂上必然以你为尊。
吕公:二十年后,你又会变成什么样?
慕容:我没有二十年了……
导演:慕容公子,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剧透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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