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素日常用的佩剑搁在地上,手中所持却是前世天墉掌门为故人所铸之剑,屠苏远远看到,不禁唇角微扬。春夏交接的时节,漫山遍野都盛开着杜鹃花,一丛丛一簇簇,冶艳之极。陵越提剑纵跃,身形翩飞,剑风带得花瓣纷落如雨,虽是明媚春景,他手中一缕剑意却似秋风飒飒。
百里屠苏顿住脚步,凝神看去,陵越身法非他熟识模样,凌厉迅捷之外更有一股轻灵淡泊之意,直如行云流水一般。剑式套路虽无大变,几个关窍之处却与他在天墉所学不甚相同,想是紫胤真人所授虽源自琼华,却又经自己领悟,自然与云天青所教有些许出入。屠苏抱着手看了一阵,于那剑锋之上体会出几分宽和内敛,不由轻轻挑眉。
他记忆中的陵越只是那风华正茂的青年,丰神俊朗,平日里行止端方,手中一旦握剑便是脱胎换骨,自然生出一股凌人的自负和傲气,凛然不可轻犯。后来那个鬓染星霜、宽袍广袖,将一身傲骨炼作厚重雄浑,凝如山岳的天墉掌门,他却是未能亲见。
陵越身形陡转,剑尖向下斜挑,却又堪堪止住,停了下来,凝眉想着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屠苏,突地眼神一亮,扬声唤道:“屠苏!”
百里屠苏回过神来,才觉手心都出了薄汗,走上前抱拳道:“师兄剑法远胜从前了。”
陵越笑了笑,道:“这两日来,丹田深处隐约有一脉真气流出,想是记忆恢复,前世修为仍在。方才练剑,才知师尊和师父剑法同出一派,内中真意却有不同,一时有些错乱,难以继续下去。”
屠苏颔首道:“即便你我同出一路,也不完全相同。”
陵越上前两步,朗声道:“前世我二人相交八载,却只得一战,今日可否陪我演练一二?”说罢将手中赤色长剑倒转,剑锋对着自己,将剑柄递至屠苏胸前,这是比试中以示邀请的起手式。屠苏垂眸看着剑柄,神色犹豫不定,陵越又道:“我知道你所虑何事,无妨,即便是旧事重演,陵越早已非当日之陵越,你伤不到我的。”
百里屠苏亦为他话中坚定之意所感,动容道:“师兄既有兴致,屠苏不敢不从。”说着便脱下外袍随手掷在一旁,自他手中将长剑接过,手指拂过剑柄,继而牢牢握住。陵越足尖一挑,放在脚边的佩剑轻盈飞起,他一扬手接住,两人同时后退几步,各自守好门户。
陵越将长剑竖于胸前,摆的是守势,他此时亦不过弱冠年纪,却自然而然带上了前世的兄长架势。屠苏手腕轻抖,晃出点点绯红剑花,直刺陵越身上几处要穴。却听“嗡”的一声清鸣,陵越脚下纹丝不动,身前却已亮起绵密剑光,寒若秋水,云封雾锁一般将他罩住。
屠苏清喝一声,将内力贯于剑尖,骤然上挑,气势顿转凌厉,若狂风骤雨,直指陵越眉宇。剑身倏然大亮,红光暴涨,直如烈焰焚空,将陵越瞳眸中都映出一抹艳色。陵越并不正面相接,而是连连退后,手中长剑却越舞越快,渐有江河浩荡、波光浩渺之意,彷如惊涛将那一股焚炎都席卷入内,将那逼人剑气消泯,顷刻化得无影无踪。
陵越退无可退,一声断喝,立时反守为攻,手中剑气暴长,光如匹练,长河波涛骤然化作浩雪罡风。屠苏起初尚有担忧,不由便束手缚脚,渐渐地他也不敢轻忽,使上了十分全力。他们艺出同门,对方所使招式无不纯熟于胸,往往是攻势刚起已有守势,如此难分高下,便都催动内力相拼。周围花树纷纷被剑风撼动,红白粉碧的碎花乱落如雨。两道挺拔身影交错穿梭其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金玉之声不绝于耳。
忽而屠苏纵身跃起,衣摆翻飞如鹰翼,长剑平削,挥出一弧明艳夺目的绯红剑光,向陵越天灵劈落。一时间只见漫天剑花,惊心动魄的红,如北地日落时分天边的火烧云,几欲将天地付之一焚!
陵越凝立如山,衣衫下真气鼓荡,不退不让,将全身功力贯注于剑端,先时护绕于身周的剑影瞬间聚拢,白光潋滟,似极昆仑山颠万年寒意,渊冰素雪一般,剑意刚成,寒冽之气便已透衣而入。只见陵越扬剑一挥,雪光脱剑飞出,与兜头斩落的焰光猛烈相撞,爆出耀目光芒,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紧接着才是剑刃相击的铮然清鸣。
双剑一错即分,两人各自站稳,向后退开。剑身兀自震颤不已,头顶上交融互消的剑光化作点点细芒,如水如雾,缓缓落下。落霞孤鹜、秋水长天的绝世奇景,眼下已尽作远山凝碧,江天一色无纤尘。
两人对望一眼,默默反手收剑。一番激斗下均已是汗湿重衣,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神光却俱是清亮无比,棋逢对手,酣畅淋漓,胸中一腔快意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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