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璧成听了杨振泽的话,有些诧异地问道:“这……是父亲的?”
“不。是一道盘下的,似乎有四五家人出资。”
“哦,原来是这样。”杨璧成因为早上的事,还不想多提。于是沉默下去,任凭杨振泽将他领进去。
于是杨振泽自然尽心尽力,掏出十二分的温存来融化他。先买了一对镶蓝宝石的银袖扣,来配他还未成型的正装。一块牛皮带子的钻表,看上去就十成十的贵。领带买了一打,可以不间断的换整整两周,都是不同的花色,内敛又优雅,是时兴的款。而这时杨璧成已经掏出钞票不让他独断专横下去,“振泽……太多了,够了。”
可是哪里够,杨振泽几乎是要给他从头到脚换上新东西,把先前带来的马褂背心长裤都扒个精光。他是恶劣的,并且也是真照着送他衣衫是为了亲手褪掉的想法。或者不必褪光,上身正装,袖扣夹好,领带顺直。下身棉内裤脱到脚腕,坐在怀里挨肏。
到了午饭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新东西扔进了车后座,杨璧成坐到了副驾,面有难色地看着自己瘪下去的钱包。
“振泽,这回一买就够了,我要用十几年都用不完。”
“说哪里的话,明明要替大哥添置些日用,倒让大哥自己来付账。”杨璧成虽然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大少爷,但是不会估到上海洋行里一条领带多少钞票。他唯晓得袋袋里的票子在苏州能买好多米粮,便咬咬牙豪放点奢侈了一把。好在杨振泽拿了执意要给的一叠票子,说是够了,自然补了多少不会去提。
“那末,大哥赏光同我去吃西餐罢。”
“呃……好。”杨璧成本想说不必破费,想想家里还有一个秦姨,一个刘妈,脖颈里先出了汗,他是怕了。
拐了一条大路,杨振泽带他下车,两人上楼,原来一早订好座位的。杨璧成不禁又有些受宠若惊了,虽然他自来到上海,便一直处在这种暧昧不清又难以自拔的受宠之中,现在不过两日,已经惊也不惊,反倒自觉受用。他大抵知道杨振泽对他的温存是意有所图,可他生来就不讨父亲喜欢,图来图去没甚用,总之哪怕老头子有一日驾鹤——因为生疏,也不觉得忌讳,都不会给他几分家产。思及此处,杨璧成看了看杨振泽俊朗的侧颜,小心翼翼吐了一口气,得过且过,有快活日子那便多笑几天罢了。浑然不觉杨振泽这一步一步,已经把他扣在了网里,捉牢了就要生吞活剥的。
菜很快的来了,还有冰淇淋装在玻璃碗里。杨振泽柔情款款地替他切,就差叉好了喂进嘴里。杨璧成闷了头吃,总觉得一片西装革履之中,自己是格格不入的。
“啊……你是,杨壁成!”
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很惊喜地说,杨振泽正将挖了冰淇淋的勺递到杨璧成的手中,闻言顿了一下。来人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青年,容貌颇为秀美,甚至有一两分压不住的艳气,这是风月场里混惯的高手,红罗帐中常遇的英才。可还远远不止这些,杨振泽看着他,是有几分面熟,想来前些年见到过,但没了清晰印象。
“啊啊,李师兄。”杨璧成很喜悦地说:“真是许久不见,许久不见了。”
“如今来上海了?在哪里高就?”
“这…其实也还没有来几天,前日到的,要去工厂做事。”
“极好极好。”这位李师兄似乎还有事,客套了两句留了号码与地址,走开了。
杨振泽看了看,地址在河南,心猛地一荡。
“大哥,你这位师兄姓李?”
“对。留学时认识的,姓李,叫鸣柳。怎么?”
“啊啊,无事,想到个人,应当不是同一个。”杨璧成没有追究下去,杨振泽也已经把和善的笑挂起来。他清楚的很,李鸣柳,各种意义上军阀李宋宪的人,而李宋宪又是惹不起的河南土皇帝。他十八岁的年初四,和父亲在市长的欢迎酒席上给他敬过酒,李鸣柳就在边上,一副不情不愿油盐不进的样子,李宋宪却很纵容他。
如今只希望杨璧成真的只是偶遇这位师兄,而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第九章
距当日两人回去已有一周,确不曾生出什么是非来,杨振泽终于放了心。
杨璧成在兴利面粉厂做满七天,虽没有做出什么大事迹,倒也兢兢业业,让一双双瞪好的眼睛看了个分明。杨振泽与杨德生略施了几分压,意思很明白,别管人是什么苏州少爷或上海少爷,终归姓杨,都是杨家的少爷。而你们,是吃杨家的米粮,吃饱了就不必关心东家的事。而于杨璧成他自己来说,毕竟是寄人篱下,又有秦三小姐明里不喜,佣人刘妈暗里挤兑,就更忍气吞声起来,一步也不愿踏错。他还颇自我安慰了一番,好男不和女斗,何况一个算得长辈,另一个……也姑且算是长辈,吃下一两口憋闷又不至于气煞。何况气也没用,只能先好好地做,不至于让人从里到外地看不起——原本已经看不起了,表面功夫还不让人做足么?面粉厂本来就不必做出什么大事迹的,兢兢业业也就罢了。这里到底不是苏州乡下杨家老宅,杨璧成说话是没有几两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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