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夫人定定地望了儿子半日,她似乎受了刺激,虽竭力控制着自己,指尖却仍颤抖起来。
武敏之有些歉疚,对母亲的过激反应,却也有些诧异:“母亲,难道孩儿说得不对?母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今日这些话,孩儿断不会向他人提起。说起来,若不是母亲先引出了话头,便是对母亲,孩儿也不会说上半个字。”
他说到这里,眉头突然一紧:“可是奇怪了,好端端地,母亲如何说起这个来?”
韩国夫人定定神,若无其事道:“别的事儿,娘帮不了孩儿,与孩儿说这些,不过是想孩儿少走些歧路。谁知孩儿却不领情。”武敏之已起疑,她怕他继续探究,索性道,“也是,娘自己都未活得明白,哪有资格教训起孩儿来?”
武敏之垂眸道:“母亲,你明知孩儿,并非此意。”
韩国夫人笑得很是苦涩,“孩儿……娘真的不知,孩儿究竟是率性,还是任性。不过,率性也好,任性也罢,娘虽不懂为官之道,却觉着,都是为人臣子之大忌。”她心头惶急,一转眼看见了儿子手中的卷轴,眼睛不由一亮,“这是孩儿编辑的书,前人多少君臣故事,孩儿莫非忘了?”
从前的人不说,便是这朝中,揣测错了圣意的,长孙无忌,上官仪,是什么结局?可是这话,韩国夫人不能说。儿子是个聪明人,她怕说了,更添儿子对皇后的猜忌。
武敏之依然笑着:“母亲放心,我虽为臣子,却也是皇后的外甥。喔,不,如今我已由皇后赐了武姓,便是她的嫡亲侄子了。皇后仁厚大度,我率性也罢,任性也好,她总会担待几分的。”
韩国夫人哀哀地道:“孩儿,你姨母……”她突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准确表述自己的意思,想了半日,才道,“你姨母到底与你差了这么多岁,为人处事,难免与你意见相左。可她毕竟是你的长辈,而非你的同辈友人,你理应对她尊重有加,而不是强求志趣相投。况且,她一直对你照顾有加,娘在宫中,她……”
武敏之漫不经心地打断了韩国夫人的话:“母亲,我知道皇后待我不薄,我一直心存感激。”
韩国夫人微露喜色,他却又凉凉地加了一句:“我还记得,她待月娘,曾经也是照顾有加,我也,同样心存感激。”
韩国夫人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她身子一晃,武敏之忙伸手扶住了她。她推开了儿子,努力站直了身子。一时只觉得全身发冷,额头上却有细密的汗珠,一层层渗了出来。她抬眼去看儿子,儿子似乎往后退了几十步,离得自己那么远。她软软地伸出手,听见自己的声音,远得似从梦中飘出来的。
“孩儿啊!”韩国夫人几乎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她觉得喉间一阵腥甜,还未明白怎么回事。武敏之已经惊叫起来:“母亲!”
韩国夫人想对儿子笑笑,刚张开嘴,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在武敏之的衣襟上,染成了无数朵凄美挣狞的花。韩国夫人倒下去的时候,看见了天上的月亮,月亮将圆未圆,不动声色地俯瞰着人间百态。
不知道月下,有多人在数着指头盼着十五月圆?其实圆了又能如何?不过是惨白凄清的一轮,可望而不可即。世人终是痴,说什么人圆月团圆。却忘了,月有圆缺,且圆太过短暂,一月有三十日,缺占了多数,圆不过是三五日。幻像而已,自欺欺人罢了。
儿子一迭声的惊呼声中,韩国夫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春四娘眼里的月亮,也是将圆未圆。不过却不是韩国夫人看到的那轮,因为时间已过了好几日,十五已过,是圆满之后的残缺了。不过,这并未影响她的心情。
此时,她正与杨炯在月下赛诗,看谁吟出的含“月”字的句子最多。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杨炯早已词穷,春四娘捧着酒盏,嘴上却一直没停,更笑得气定神闲。
杨炯听得都呆了,半日起身礼道:“四娘好文才,杨某,甘拜下风。”
春四娘欠了欠身:“七郎客气。”
杨炯跪坐回去,拧着眉头想了半日,到底没忍住,满怀崇敬地问道:“不知四女良师从何人?”
春四娘抿嘴一笑:“并非承心隐瞒,只是,尊师,委实算不得什么人物。”虽然她一向尊师重教,不过,县级名师都算不上的语文老师,的确算不得什么人物。
杨炯眼中的崇敬之情更甚:“如此说来,四娘……”
春四娘挥了挥手,不以为意道:“七郎想差了,我如何能与七郎比?我并无天份,不过是,记忆力比较好罢了。”
她说的是实话,但杨炯听在耳中,却觉得这四娘真是谦逊。如此文才,原不该如此谦逊。如此谦逊,偏又有如此文才。想他杨炯,瞧在眼里的人真没几个,连那同样有神童美誉的王勃王子安……
一想到王子安,杨炯突然便开心起来。要知道,他与王子安原本毫不相干,但因同样被誉为神童,那王子安便成了父母口中的“邻居孩子”。偏偏王子安仕途坦荡,自己却空有虚名。面对父母的训责,他枉有满腹诗书,真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今可好,王子安自己作死,断了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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