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看出了她的紧张,走近了些,安抚她说:“大姐,您别紧张,我是晓允的班主任,我今天过来,是想和您谈谈晓允的事。”
梁晓允妈妈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声不吭将最后一件晒到了竹篙之上,赶忙收拾起竹篮,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吴老师赶忙跟了进来。
梁晓允的家,是极其简陋的。泥土制成的砖,粉刷着粗糙的白石灰,上面盖着青色的瓦,也是山村里土窑烧制出来的。一扇窗户上甚至没有玻璃,只是用灰色的硬纸壳糊上。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吴老师站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东西。
从大门进去,就是厨房,再往里,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的东边是一间房,有一个相对明亮的大窗户,光线尚可,西边的两间房,因为背靠着屋后的山,就显得格外的阴暗了,屋子的地面,也是终年湿漉漉的。
东边这间,是梁晓允家最好的一间屋子了,屋子里靠墙摆着一张床,窗户侧面,摆着一个条形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台二十一英寸的彩电,这个家里唯一的电器。电视机的对面,是一个衣柜,没有上漆,已经黯淡不堪。窗户旁边的墙壁上,钉了一根钉,钉上悬着一面红色塑料柄的镜子。
这间屋子,是梁晓允父母住的屋子。
梁晓允父亲原来是一名瓦工,在他三岁那年,因为不小心从屋顶上掉落下来,两条腿都摔坏了,落下了终身残疾,从此就丧失了劳动能力,终日呆在家里,每天除了坐在轮椅上,就躺在这张床上。梁晓允的母亲身体很健康,但不知道为什么,神经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一直有些异于常人,整天神神叨叨的,一直忙个不停,却也只能料理一些最简单的家务。
西边的两间房,一间是梁晓允的,一间是奶奶住的,爷爷在梁晓允还没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梁晓允的父亲没有兄弟,只有两个妹妹,两个姑姑出嫁之后,奶奶一直跟着他们过。
这些年,奶奶的身体一直很不好,卧床不起,又没钱住院,只好躺在家里,喝一些村里卫生所医生开的中药调理,房间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她总是在痛苦地□□,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痛,像蜂群一般嗡嗡的声音,听得人异常得揪心。
梁晓允妈妈已经在厨房里忙碌开了,似乎正在忙着煮给家禽吃的饲料,她的样子,像一只受惊的鸟,在锅灶之前,扑来扑去。
吴老师自己找了一张板凳坐下,捡起刚才的话茬,说梁晓允是个好苗子应该继续念书,如果让他就这么出门打工,会非常可惜。
梁晓允妈妈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吴老师一眼,语气很冷漠地说道:“我家孩子的事,用不着你管!”
吴老师一脸愕然。
梁晓允妈妈端着饲料盆去鸭棚喂食,吴老师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在鸭子们嘎嘎的叫声之中,吴老师开始了又一次努力,他试图让她明白,不要只顾眼前,读书考大学才是长久之计,无论是对梁晓允个人,还是整个家庭,都是最佳选择。
梁晓允妈妈依然无动于衷。
梁晓允记得那一天班主任几乎跟在妈妈身后,将家里的鸭棚、柴房、菜地、稻田跑了个遍,
这个戴着眼镜的温文尔雅的教师锲而不舍地跟在一个板着脸的农妇身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却仍是徒劳。
夕阳西下的时候,吴老师不得不骑上了摩托车,有些落寞地返回云镇。
此后接连五天,他都每天早上八点钟准时骑着摩托车过来,跟在梁晓允妈妈身后,继续劝说她,梁晓允妈妈就像眼前没他这人似的,也不开口说话,自顾自地忙着。直到第七天的黄昏,他带着比以前更加强烈的失望和伤感骑上摩托车准备离去的时候,梁晓允妈妈终于开口了。她说:“吴老师,那我家晓允以后就拜托你了。”
吴老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回过头,看见这个衣着简陋的农妇正站在橘黄色的温暖的夕阳里,用异常明亮的眼神注视着他,嘴角轻轻地扬起,那个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质朴温纯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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