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柳七娘用双足勾着木杆,身子却倒垂下来,似乎要摔落在地上,春玉娘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谁知道,一眨间工夫,柳七娘的身子又立了起来,依然稳稳地缠绕在杆子上,面带微笑动作优雅。春玉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慢慢落回了腔子里。还没安放稳,嗖地一声,又提了起来。这种感觉,真是又痛快又刺激,比看猎豹冲向猎物更过瘾。春玉娘虽然不住地拍胸口,口里啧啧连声,却舍不得错眼,更舍不得叫柳七娘停下来。
柳七娘似乎已与那木杆融为了一体,舞得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此刻她的长发已散,黑发红衣,朱砂般的红,乌木般的黑。嗖嗖嗖旋转过来,嗖嗖嗖又旋转开去,嗖嗖嗖冲天而起,嗖嗖嗖又降落人间。春玉娘只觉得眼花缭乱,眼前金光闪烁,是柳七娘的钗环,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散落在地上。其中一枝缠枝金钗,刚巧落在春玉娘身上。春玉娘下意识地握在了手中,握得很紧很紧,似乎那是她寻觅多年费尽工夫才得的珠宝,生怕它会凭空消失一般。钗环刺破了她的掌心,她却完全不觉。
春玉娘一向端凝,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却笑得见牙不见眼,整个一花痴。
果然,可遇不可求!
春玉娘的院子是一栋呈口字型的三进小院。此时月华初上,灯火通明,外院的马厩里已经停满了华丽的马车。杂役们正忙着往里迎客。
春玉娘挺直了腰身,微笑着望着舞台中央。这舞台搭建在后院的湖泊尽头,掩在青山绿水之间。
柳七娘,柳七娘现在随了春玉娘的姓,春宅里连柳七娘在内,共有四个上得了场面的姊妹。柳七娘来得最晚,所以排行第四,人称春四娘。
此时,春四娘已经结束了表演,正袅袅婷婷地站在舞台中央。面具未遮住的半张脸,艳如红霞,香汗微闪。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映衬得大堂四周,明晃晃亮如白昼的烛火都暗淡了。
春四娘依然穿了袭红衣,自己设计的款式:短衫长裤,松松地穿在身上,袖口裤口用黑色丝带束了起来。有些象胡装,却又不是太象。许是面料柔软的缘故吧,比胡服少了些硬朗英气,更多了几分fēng_liú别致。吸引了当日教训,她不再绾发,索性任由一头如瀑青丝,自脑后倾泄而下,直垂至脚踝。
简单至极的装束,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即便不动不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依然有说不出的风情!而且面具后的脸,更是引人无限暇想。生生将春宅中那些浓妆艳抹、衣饰华丽的佳人全比了下去。客人们皱眉打量倚在身畔斟酒摇扇的佳人,之前明明是出色尤物,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俗不可耐了?
片刻死寂后,叫好声轰然响起,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唱赏声。
“朱十一郎赏红绡二十匹!”
“王九郎赏绢百匹!”
“李御史赏梅花金饼十个!”
……
惊呼声不时响起,春四娘神色却很淡然,望空气微微一笑,一个“谢”字也没有,只一礼,便在小婢绿珠的陪同下,在无数双眼睛的热烈注视中,盈盈地上了楼。
后院静了静,瞬时又热闹起来,唱赏声还在继续。早有人按捺不住,让随侍上前勾兑春玉娘:“些许薄礼不成敬意,阿郎欲与四娘一聚,望玉娘代为安排。”
春玉娘眉开眼笑,对薄礼来者不拒,至于安排么?哎哟不好意思,她倒也不隐瞒,而是直言相告:“四娘比不得别人,早在入奴院子前就有言在先,她是来长安寻有缘人的,各位郎君自凭本事罢,奴却作不了她的主。再说,四娘年纪尚小,还没到时候呢。”
一席话虽然让人扫兴,但那些自视甚高的郎君,非但不恼,反而更是心痒:这四娘果然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个个心里都认为自己便是四娘所寻之人。春玉娘最后一句话甚妙,这段时间可得多献些殷勤,时候到了,自然喔呵呵。
男人若认真起来,比女人更可怕。这些男人认定了春四娘不是俗物,连她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的眼里都有了非凡的意义。春四娘有轻微近视,看人的时候习惯微微眯起眼睛,以便看得更清楚些。没想到,这些古代男人,自觉自愿地赋予了这动作“优雅迷人魅惑高贵大气”等各种涵义。以至于这个近视眼特有的小动作,一时间竟在春宅流行开来。
一夜爆红,名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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