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与哥哥初见的那一夜的月亮是满月,时不时有烟一般轻薄细碎的云雾从月影边缘流淌而过。
那已经是地下都市建成后两年多的光景。横贯整个地下都市天穹的天幕投影平稳地运行了整整两年,不短也不长的时间里至少让她已经和大部分人一样,常常产生这投影出的天穹是真正的天空的错觉。
但月夜终究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即使是踏着毫无fēng_liú可言的夹道的路灯投射下的刻板灯光走进森严到让她心生畏惧的温氏别墅之中,心头萦绕着的不安、不快与不情愿也被冲淡了几分。
官邸的陈设大多是欧式的布局。贵为一家之主的养父温勋成坐在会客桌的一头,准确地在她踏入客厅第一步时抬起头看向她,露出了令人下意识地认为出自真心诚意的慈父一般的表情,但那表情中又毫不掩饰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对他忤逆一分一毫的威严。随后的这九年中,只要这名为“温勋成”、被她唤作“父亲”的男性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便绝不会与那一刻看她的第一眼有毫末的区别。这样的事实,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到遍体生寒。
她被允许坐在他的身旁,直到落座后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时她才看见了坐在会客桌另一头的少年。不知怎的,明明是坐在初识的养父身旁、紧张到令她手心被汗水浸透的时刻,她心中所想却是,与她身旁这个正襟危坐着的中年人相比,这个少年有着的不仅仅是丝毫不逊色的威严,更多了一丝让她想要接近的凛然。
为何那个少年能被允许以平起平坐的姿态坐在那一端?他是自己身旁的“养父”的亲子吗?如果是父子,这般隐隐有互相作着科学性的观察之意的举动,在她进入会客室之前已经延续了多久,又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对立感?思绪中一个接一个的问号如开了闸的潮水一般涌来,令她应接不暇;低着头的思索间,养父已经开始向靠墙站满整个会客厅的侍从、下属和自己的学生们介绍自己,她无暇去应对他们看向自己时那交杂了好奇、艳羡、轻蔑等种种七情六欲或是麻木的眼神,也已经很难再在如今清楚地记得养父在那时说了些什么,只是清晰地记得自己如何放任了对于对面那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曾正视自己一眼的少年的探求**。
也许是胡思乱想时低头敛容的静谧神色带来的误解,将她的走神错认为了怯意与不安吧,她犹记得养父在那时极为目的性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才宣布自己将如同教导亲生的长子温皑云一般,亲自负责养女的教育。
她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婉拒——对于这位男性她已经能感受到太深邃的畏惧感,用威严衬托着的慈爱反而更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忤逆的语言都不曾出口,她看见对面的少年皱着眉抬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中的含义被她毫无障碍地解读了出来:“不要触怒父亲。照他说的去做吧。”
……说起来,自己对于兄长的依赖感,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源的。
她与兄长一同迎上父亲那令人无时无刻不心生畏惧的目光,在唯有三人的书房中学习。
她与兄长一同被父亲指派入了作为温氏第一大家业的东皇重工,成为这科学机构下的骨干。
……她与兄长一同走过炎夏与凛冬,在一轮一轮樱舞、枫飞的季节更迭中渐渐长大。
毫无疑问,她应当已经是此世上最了解兄长的人了: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兄长对视着父亲的眼神中隐藏着什么;没有人能理解,在那一年,在会客桌那一端毫不畏惧地与生身父亲对峙着的少年,在如今已经拥有了怎样的名为“知识”的力量。
——力量。也许那就是她会迷恋上身为义兄的他的原因。平凡的自己,是如此渴慕与“平凡”二字毫无关联的,在何处都能够发现问题所在、开始新的科学研究的兄长;但她又知晓着兄长因“不平凡”而产生的苦闷与向往。她因“不平凡”和“好奇心”而对他心生倾慕,而他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愿望却是变得“平凡”与拥有“平常心”。
……所以,她更为理所应当地爱恋自己的义兄,更产生了不同以往的情绪。
她,想要帮助兄长脱离这矛盾的梅比乌斯之环。
想要掌握到“科学”和“世界”的“真理”,与为此付出的代价,便如这梅比乌斯环的两面。相克相生,水乳交融,再形成这除却永恒的断绝之外想要摆脱便毫无他法的矛盾之环。
她,想要帮他逃离——
眼前突然浮现起的,却是另一个女孩的面孔。
“咯”的脆声传入耳中,她这才如梦方醒,看见被自己重重搁在梳妆台前的发梳已经断成几截。
烦躁。憎恨。
因那个女孩与兄长日渐亲密的关系而烦躁;因自己的非分之想与嫉妒之情而憎恨自己。
如果这是一场能让她掏心掏肺地仇视敌手的公平竞争就也罢了,可是敌手偏偏是比兄长都更不能让她产生负面情绪的对象。
——月河香也。
如果,她是她能够指责、怨恨的对象,该多好?
如果自己能够理直气壮地将她认定为“配不上兄长”的对象该多好?
偏偏不能。
她甚至,在内心的某一角,实际上知晓:自己可能在任何一点上都没有成为“月河香也的对手”的资质。她是自己穷尽一生都可能无法追赶上的对象。比起在任何的人格魅力与人格缺陷上都相当走极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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