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附近就有个长途客运点。何况鱼塘的钓客们好歹也得吃碗饭。
紧随养猪场,2ooo年冬天村子也要拆。起初说是划拨为一个三本的新校
区,结果一荒就是两年。直到去年那堵绵延而颓唐的围墙才被推倒,长出来的是
北方汽车城和若干名字都令人眼花缭乱的商业楼盘。全村十二个生产队分三拨被
安置到了平海的角角落落。出于乡土观念和某种可笑的尊严,村里组织人手到乡
镇和区政府闹过几次,最后也不了了之。当然,村干部都发了一笔,一种靠以往
卖树卖地卖机器所不能企及的大发。o1年4月份我们就搬到了这个城东北的御
家花园,有个二百来户吧,大多是以前的乡亲。我家在五楼。母亲习惯走楼梯,
我也只能跟着。「想吃点啥?」她那条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晃呀晃的。
「随便」。
「随便随便,随便能吃吗?」母亲在拐角转过身来,绷紧俏脸,却马上又笑
了出来。斜阳黏糊糊地趴在天窗上,仿佛时光在恍惚间遗落的一条残影。
当然不能随便,在母亲提供的短得不能再短的菜单中,我选了鸡蛋西红柿捞
面。母亲很快忙活起来。我问奶奶呢。她头也不抬:「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不
得了,谁知这会儿又跑哪儿啦?」我倚着门框,哦了一声。她麻利地拌着面粉,
呲呲呲的,一头青丝弹性惊人在肩头颤抖不止。我不由想到一个特别流俗的词—
—苍蝇拄拐棍也爬不上去。「咦,」母亲回头瞥我一眼,又扭过脸去,半晌才说,
「你也不累,歇会儿啊,监工呢这是?嫌热空调打开。」「不热。」我转身去开
空调。不等拿住遥控器,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别开了,当心着凉。
吃面时我狼吞虎咽。母亲坐在一旁,说:「你不能慢点?」。
「好吃啊。」我伸了个大拇指。
「德性。」母亲笑笑,捋了捋头发。
「啥时候把头发剪了?」我盯着面,含混不清。
「还以为你眼不灵光呢。」椅子挪了挪,「就前段时间啊,短点也好打理」。
我没吭声。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打记事起母亲就是一头长发,偶尔也会
稍加修理,但剪这么短还是第一次。
「咋,可难看?」母亲突然说。
「哪儿呀,好看。」我抬头笑了笑,又埋了下去,「就是习惯了长头发」。
母亲没说话。我搅搅碗里的面,刚想说点啥,奶奶回来了。一阵风似地,她
老人家把我抱了个结实。「孙子哎——」她唱道。
晚饭就我们仨。父亲来电话说太忙,回不来。我自然也不饿。母亲就拌了俩
凉菜,做了个鳝鱼汤。黄鳝是自家塘里养的。步入二十一世纪后,我就再没见过
野生鳝。想当年我们冒着酷暑,沿河梁一路摸过去,一个晌午也能弄个两三斤。
螃蟹和田螺更不消说。然而村东那条河已干涸多年(事实上还存在与否都难说),
连平河都要时不时地靠市政调水来避免断流,至于鱼虾什么的——小礼庄鱼塘倒
是有一些。
「多吃点,你爸专门给捉的,看你瘦的,在学校是不是就不吃饭?」奶奶给
我掇了个鳝鱼块。她那股兴奋劲还没下去。自打进门她嘴都没消停过——一股脑
搬来好几个箩筐,东家事西家事,哗啦啦地倒了一地。我完全能理解奶奶那旺盛
的表达yù_wàng。平常父母忙,周围老人少,小区环境也不比村里自在,她老人家当
然憋得慌。
「是该多吃点。」母亲笑笑,或许还冲我眨了眨眼。
但我已经喝了瓶啤酒,实在消受不起。于是最后那一杯酒我给母亲端了过去。
她一仰脖子就见了底。我不由愣了愣。
「哎,」奶奶捣捣我,「房后老赵家大刚又给捉到局子里去了」。
「哦——为啥?」。
「为啥?还不是赌博,人家说还吸毒,反正就是给钱烧得慌,以前多实诚啊」。
「嗯」。
「他媳妇倒落个自在,不哭不闹,就差放鞭炮了」。
我把汤喝得嗞嗞响。
「我去看面发了没,」母亲起身,「一会儿蒸馍馍。林林你吃几个包子啊?」。
我吐出最后一块鱼骨,却不知说什么好。
奶奶又捣捣我,压低声音:「啥也别说,都是两套房给烧的」。
一碗汤喝得人满头大汗。翻翻手机,陈瑶也没回短信。我只好拍拍肚皮,滚
到了沙发上。随手捏了几个台,刚到中央五套奶奶就放话了:「又看黑人拍皮球,
有啥好看的?」我问:「那看啥?」她捶了捶脖子:「啥都行——看平海台啊,
这几天老说咱们村。」没有办法,我只好走过去给她老人家捏了捏肩膀。奶奶就
笑了。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让她趴到了沙发上。平海台在播本地新闻,但多半
不会出现我们村——就算出现,也只会是北方汽车城。
然而紧接着的一条新闻就是凤舞剧团。我不由目瞪口呆。也不是目瞪口呆,
而是猛然在公众传媒上看到自己大名时那种不敢置信。同摄影棚布景一样,播音
员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的单薄和寒酸,似乎隐隐都能听见回声。不过画面一转便
是欢欣鼓舞的人民群众:昨日市红星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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