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的院子还算不小,几十口子人坐在院子搭的棚子下面三两闲聊。
过了一阵子菜开始陆陆续续上桌,虽然菜色简单,但因众人碌碌了一上午早已饿了,鲜蔬清炒反倒使人食指大动。
开席前,依着本地风俗,因长兄身故,竹音作为幼妹,理应与她大嫂江氏奉茶的,江氏再还茶与竹音,算是举家和睦。
竹音独自在厨房忙着饭食,江氏在前面照应着宾客。镜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竹音后面,一直看着奉在茶盘上的两盏酽茶。
“茶色为何这么深?”
竹音愣了一会,应道:“大嫂沏的,我怎么知道。”
不想江月一把推上了房门又锁死了,握住了竹音拿铲子的手,低声道:“音儿,别做傻事了。”
铲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竹音想把手挣出来,不想镜月本没那么大的力气,自己用力太大反倒踉跄退了一步,被镜月搂着腰扶住了。
竹音面上一红,撇开脸皱眉道:“把手放开。”
待到镜月退到了一步开外的地方,竹音才压着声音正色道:“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路数,偏要来管我,你何尝知道我心里装的都是什么?我哥哥死了,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现在四处卖人情,岂不是□□立牌坊的,你也要我装看不到,等着她把我也药死了是吗?”
竹音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包药粉扔在灶台边上,面色胀得赤红。镜月见了垂眸摇了摇头,问她:“所以那茶是你准备的?你非要在这时候要她的命?”
竹音无言,只是看着那包药魔怔了一般。
“音儿,我在玉溪山有所小院子的,你若是不嫌弃,我们随时可以走。我虽多病,却不用你照顾的,反倒是家里虽有不少银钱,但缺人打理。那时候你想怎样便怎样,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开心的。我看人一向准,你敢说你对我没半分情意?你这般哪里是报复了江氏,分明是毁了自己罢了。”
竹音止了笑容,看了一眼江月,垂眸落了会儿泪,“我是个嫁过人的,配不上你。你绝非是寻常之人,也该找个出挑的清白姑娘,我如何不知道你并非骗我,我今且答应了你不生那害人之心,但终究你我无缘的。”
她说罢,从地上捡起铲子洗了,又一心翻着锅里煮着的萝卜,没有任何声息,只是肩膀一抖一抖的,倒令镜月见不得地心痛,只好随手端了个菜出门去。
说来也奇,那时候他与竹音仅一面之缘,倒叫他醒来梦着总是记着她的样子,记着那满眼的红,自己躺在她怀里。
平生见人只见其恶,镜月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可竹音满眼是泪,满身是血的,这是她哪门子的恶?
照顾病兄数载,还要忍着嫂子邻里的恶言相向,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口口声声和他说自己不是清白的身子配不上他,镜月苦笑,是谁告诉她嫁过人的便是不清白?寡妇又怎样?有人嘲为白虎星扫帚星又怎样?总之那般人皆入不得他眼反倒令他作呕,而镜月眼里无非仅仅只有一个她罢了。
他宁可做瞎子也不愿见世人,但为了能见到竹音,那些腌臜秽物便也能一时忍下的。
镜月揉了揉太阳穴,想着竹音只要肯忍下这一时,他也还是有机会带她走的。到时候那些刻意说出来叫他灰心的话,偏要叫竹音自己一句一句咽到肚子里才好的。
恍然间洛馥的侄女已端着茶盘站在了堂前,一边是江氏,一边是竹音。
竹音低头端着茶,一言不发,只是手微微发抖,地上一滴一滴落了不少水渍。江氏上下打量着竹音,以解尴尬道:“妹子久居闺阁,也没料理过家务的,害羞了。”
她先抿了一小口,觉得没什么异常之处,遂撩着盖碗一饮而尽了,笑道:“妹子请起身。”
随后江氏也拿起了一盏茶,一面与竹音,一面与众人道:“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今你哥哥不在了,我这个做嫂子的必然护着你。可我也得奉劝妹子几句,咱们洛家虽仅是今时不同往日,到底也是个大户,不考虑着咱们这一支,也得想着宗族的名望,少惹些闲言碎语才是。嫂子和你亲近,才说的这些,再者说了,也是叫乡亲里道的都听了,少些不必要的尴尬才是。”
江氏这话虽不甚客气,但众人心里都是明镜儿一般,谁说过的哪些竹音的闲话,自然也在心里又嘀咕了一遍。
竹音看着江氏端着的那碗茶,眼里像是带了钩子一般,忽然道:“嫂子这话说得厉害,日后嫂子和我一般也是个寡妇了,这些话倒是应该好好跟自己说道说道才是,却是说不到我身上的。我原先一味服软,今儿人多,倒请嫂子慈悲为怀,舍给我寸瓦遮头,留我一条贱命,少不得给嫂子和你相好的做牛做马不是。”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江氏脸色更是涂了墙灰一般,倒比她见到夫君死了还难看。
“竹音,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话!”
竹音见江氏大惊,自己倒冷静得很,继而道:“我若说的是混话,你们也便混听了罢了,这般吃惊倒是不好了。”
她从江氏僵在那的手里接过了那碗茶,叹了口气,送到了唇边。
可惜镜月一直怕她会去杀人,竹音做算是恨那江氏入了骨,也不会去杀她,杀了她便是便宜了,她干的那些好事若因身死再也见不得天日,哥哥的冤屈何日才能昭彰?
竹音想至此处竟像是了却了毕生最大心愿,满意而笑,只可惜此生与那人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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