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戚朵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铁壁,“吱呀”一声,柜门开了。
戚朵跳出去,外面仍然很暗。她环顾一周,这是一间装修别致的密闭的屋子,不见天日,只有一面墙上有一扇窗,窗外是另外一间房屋。脚下地毯很厚很软,墙壁由凹凸不平的特殊材料和人造革面包裹。她咳了一声,声响清脆,没有一点回音。
戚朵回过身,不远处的低低铁艺吊灯下,是一张很大的台子,上面放着数台电脑,以及调音台、耳机、话筒等。
这是电台的播音室,戚朵恍然。
她低头看自己,仍是一身白天上班时穿的白衬衣黑铅笔裙。她走到窗边,那窗玻璃是双层的,想必为了隔音。窗那边的小房子里有沙发、椅子、桌子,桌上搁着电话、记录册,还有一支没合上笔帽的中性笔。
就像刚才还有人在似的,戚朵呼出一口气,窗玻璃上淡淡映着她孤零零的纤细身影。
“大家好,一天的喧嚣潮水般退去,又到了午夜十一点钟。感谢您的收听,这里是fm99.8江夕时光,我是你们的主持人,江夕。”
戚朵猛回过头,只见方才的播音台前已坐了一个女人。吊灯明黄如瀑的光下,她的长发起着缎子一样柔滑的波浪,穿着件小黑裙,桌下一双长腿引人注目的漂亮,脚上却是一双白球鞋。
很文艺的感觉。
她开始播送一些同样文艺的曲子,爱尔兰风笛,日本筝什么的。热线很少,她自得其乐又自暴自弃地听着,间或插入一两句雅谑。
戚朵靠在软的墙壁上,静静听完了她的节目。
墙上电子钟的红数字跳跃,在这一天的最后十几秒,江夕说:“再见,朋友们。明晚,将由我的同事锦绣来主持‘越夜越娇娆’栏目,希望你们喜欢。”
原来这是江夕的最后一期节目。
然后她们去了夜店。
不夜城,灯光,酒水,靡靡之音化人骨髓又震耳欲聋,男人女人明暗不定的脸,满天飞迸的荷尔蒙。
江夕不知何时换了细高跟,熟门熟路婉若游龙地走到吧台前坐下,拿出一根烟抽,呛咳起来。闪烁流动的彩光下,她□□的胳臂白得发亮。一杯鸡尾酒还未喝完,就有男人前来搭讪。
她眼波荡漾,颧骨潮红,没骨头一样贴上去。
——
梦里的马路和现实并没什么不同。戚朵手插在裙袋里,百无聊赖地用足尖点着一片早落的梧桐病叶。
一个小时后,江夕匆匆从灯火辉煌的酒店出来,边走边用手指用力梳着蓬乱的卷发。她的黑眼圈很重,口红半褪,两颊酡红,别的地方惨白,骷髅妆似的。
她打开停在路边树影里的ooper,坐上驾驶座。戚朵坐在她旁边的副驾上,看见她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江夕深深吸气,喉咙里发出奇异的颤音,反复几次,才平静下来,将车驶出去。
车的后视镜里,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略显焦急地从酒店里快步走出,四处张望,然后在发现江夕的车时,徒劳地伸长手臂,唤了两声。
——
ooper停进一个高档公寓小区。
江夕垂着眼接过二十四小时物业管理员亲手递交的ems快递,进电梯,翻出钥匙打开门。
戚朵随她走进去,落地窗外一片灯海。
戚朵也累了,盘膝在窗前的白色羊毛地毯上坐下。
过了许久,江夕穿着白色浴袍从浴室走出来。脸上去掉化妆和肉/欲的她,年轻了好几岁,有种少女的简单平宁。
然后,她两手抱着头,赤脚在木地板上来回地走,开始流泪。
哭完了,她想起那个快递,从漂亮的原木小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拆开它。她只看了一眼,忽从喉咙里发出“咯”得一声。信封里的一厚沓相片脱离她的手,纷纷滑向大理石地面。
戚朵看去,都是江夕,不同的床榻不同的男人,很多男人。画面不堪入目。
江夕俯下身,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捡起一张,翻过来。相片后面俨然写着:“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她看了一会,站起来,打开落地窗。夏夜昏沉潮湿的风猛灌进来,把她的长发和衣袍吹得烈烈作响。
江夕把照片集合到一处,放在玻璃大碗里烧成灰烬。然后,拿着那只裁纸刀,走回了浴室。
戚朵没有跟进去。
天,渐渐地亮了。
——
戚朵醒来时,窗外有几只麻雀在卖力地聊天。阳光普照,晴了。
今天周四,是戚朵轮休的日子。死人不挑时间,殡仪馆的工作自然不能像其他工作那样休周末。
她又在薄毯里窝了一会,才起来简单洗漱,出门吃早餐。
戚朵租住的小区极老,高墙上爬满数十年生的碧油油的爬墙虎,路面还是红砖砌的,到处松动,下雨时不留神就会被滋一脚泥水。但就像中介说的,“甭提会所,我就告诉你在哪儿买菜”,这地方四通八达,不但交通方便,还挨着菜市场和夜市。夜市晚上烤肉,早上卖早饭。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店,要了米线坐下吃。
滚烫的鸡汤上漂着一层香菜红油,戚朵很快吃出了汗。
一个住戚朵楼上的大妈拎着豆浆油条,也进来要了一碗米线。她伸长脖子看戚朵一眼,又一眼。只见小姑娘严严紧紧穿着白t恤浅蓝牛仔裤,条儿真顺,头发黑墨墨,皮肤白莹莹,脸上粉红儿的见点汗,不似平时凉哇哇的样子,倒怪可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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