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感像巨石碾过身躯,不留下丁点余地。
它遍布于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又压迫得人如同溺水般无法呼吸!
“姑娘……”
有人在呼喊,声音像隔着云层远远地传来,轻飘恍惚,最后变成一缕音丝飘进耳里。
沈羲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蓦地睁开了眼。
素底绣百合花的帐顶倏地映入眼帘,锍金的帐钩,黯淡的描漆,昏暗的光线下,满屋子古旧粗陋的气息。
她稳住咚咚狂蹦的心跳,闭闭眼,再睁开。
斜对面的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光线泄进来,露出窗外两树才修剪过不久的芭蕉,显然是才下过雨,不止屋檐下还有屋漏水,芭蕉叶也还是微微下垂的。
窗内站着个二十余岁的少妇,穿着石青色棉布夹袄,把手从窗口缩回来,走到圆桌与床榻之间的空地上,轻拍两臂上的雨粉。她脚下绣花鞋也只有五六分新,同样暗沉的颜色,鞋尖是湿的。余光见到沈瑜醒了,遂顺手从桌上斟了杯茶走过来。
妇人很瘦,鹅蛋脸上双颊都凹了下去,盘起的发纂上只插着两枝银钗。
裴姨娘。
沈羲心头闪过这个称呼。
从阁老府的大小姐张盈变成吏部左侍郎府的小姐沈羲,总共还只有两日。这两日她都是躺在床上的,甚至大部分意识也还沉浸在前世临死前与温婵的那番生死帐里,但这并不妨碍她记住这两日来过她屋子里的人。
“姑娘又发噩了?”
裴姨娘将茶递过来,微哑的声音是带着迁就的。
沈羲望着她,没有说话。
昨日早上她也是这般从恶梦里醒来。
醒来后发现她居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着实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震惊。
从裴姨娘与丫鬟珍珠有限的话语里,她已知道原主的父母已然过世,裴姨娘乃是原主父亲的侍妾,她们回府的时间并不久,她就因为风寒而病倒在床,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气,病中还连摔了好几碗汤药。
但这些信息于她来说都不重要。
她关心的不是如今的她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她只关心她既然还能重新活过来,那么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到张家?她要回张家,她要回去手刃温婵!她还要回去阻止她利用她的父亲母亲,利用张家,她不能让恶毒的她阴谋得逞!
她撑不住又晕了过去,而后便就一睡直到刚刚。
兴许是这场觉睡去了她的心火,眼下的她,思绪已经清明起来。
再回想起那一幕,也已没有了冲动。
她知道她这是“借尸还魂”了。
她如今是刑部侍郎沈家二小姐,即便身份不同了,不能再在父母亲膝前尽孝,但只要能够撕出温婵的真面目,她也不算冤枉!毕竟她这条命是白捡回来的,她总有办法让父亲母亲相信她的话。
“喝口水吧,从前儿到现在,你还没吃东西。”裴姨娘将杯子又往前送了送。“我这就去厨下拿些吃的来,眼下虽然没到饭点,但你总归是府里嫡出的小姐,总还不至于连口吃食都苛薄你的。”
说着,她便拿起桌旁的食盒,提着出了门去。
沈羲见状眉头却是又皱了皱。
刑部侍郎官级虽不算特别高,但掌着吏部实权,地位并不差。
但他们家的女眷怎么会寒酸成这个样子?不但小姐的茶具用的是仆人才用的粗瓷,姨娘穿得跟个婆子也似,且更为荒谬的是,她这个二小姐的吃食,竟是由她这姨娘亲自去提的,堂堂三品大员的府上,居然用不起几个丫鬟?
但眼目下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更关心的是张家的状况。
她得尽快修封书信送回府去,提醒父母亲防备温婵这白眼狼还有别的什么动作!
这么想着她便已躺不住,掀被下了地来。
刚把脚套进鞋里,这时候门外就突然传来声喝斥:“贱人你没长眼吗?!”
这声音高亢尖利,仿佛石头击中了铜铃,夹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戾气。
沈羲停了半刻,俯身继续穿鞋子,哪知道门板却地突地被踢开,一人挟着冷风迅速卷到了屋里来!
她站在屋中央,定睛望着帘栊下这人。
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上身穿着蔷薇色滚边夹衣,襟上绣着细密的缠枝西蕃莲纹,下裳是烟青色乌云纱百褶裙,面容清冷,眼里冒着寒光。她才在屋里站定,身后便跟进来两个丫鬟,丫鬟也承袭了她三分气势,到了跟前,连头也不曾低一低。
三个人如龙卷风似的卷进来,如不是这身打扮,说是来打家劫舍的也没人会怀疑。
“把你那只莲田图的瓷枕拿给我!”
少女看到屋里的她,称呼也没有,手指头便已经指到她鼻子上。
沈羲眉眼转冷,看着离鼻尖不足一寸的这只手,不动声色将它挥开。
她虽不晓得她们是什么来路,可这股张扬跋扈的气势却也不是她能看得惯的,前世里她虽然死在温婵手里,可她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从来不仗势欺人,哪怕是皇子公主们往往都对她抱着三分和气,如果不是因为温婵身世可怜骗得她,哪里轮得到她先死?
“你敢碰我?!”少女尖叫起来,仿佛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咬牙瞪着她,嘴都咬变形了。
旁边两个丫鬟也是登时如看家狗般倏地冲到前头来了:“二姑娘是不是佛堂还没跪够,又想进去了?你竟敢动我们大姑娘,谁教你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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