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我把粉笔给你放到保管室外面的窗台上吧。吴顺子说。他想点醒她,让她明白自己的职责。见文景象石雕一般,一动不动,顺子朝吴天保吐吐舌头,讪讪地往大队院里去了。平日与骡马打交道的吴天保,似乎没心没肺,一得空儿就爱吼几嗓子。这天也不忍看文景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悄悄儿溜到马圈里起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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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自己头脑简单,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时,有一股悲愤之气直冲脑门。陆文景感觉瘫软的躯干里又充足了气,抗争的力量又回到身上了。她就象一只被狗追逐的野兔一般,发疯地跑着穿过一道窄巷,拐个弯儿来到生产队大院。放开喉咙就高喊:吴顺子!吴顺子!她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人捉弄!必须知道这策划者是谁!吴长红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空旷的大院如同南坡的坟场一般寂静。院东的戏台象只怪兽,虎视眈眈地张着巨口。革委办、保管室的门上都紧紧地锁着大铁锁子,无不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只有文景那凄凉的呼叫声在天空盘旋。陆文景突然想到她和慧慧在南坡摘麻麻花时亲眼目睹苍鹰抓野兔的情景。她觉得自己就是那被抓的野兔,吴长方、吴长红就是那鹰的一双利爪。他们将她提到高空,让她兴奋一会儿,再狠狠摔下来;再提到半空,让她空高兴片刻,再狠狠摔下来。一次比一次摔得惨重!这样反复操作,就是要把她摔麻木、摔服帖!叫她别再挣扎,任凭他们宰割!
她一眼瞥见保管室窗台上放着十几支粉笔,红、黄、蓝、白在阳光下闪烁。如同魔幻一般露出了盈盈笑脸,频频地向她招手。意思是快来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啊。文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跑上前抓了那粉笔,冲到戏台口。咬着牙写道:骗子、阴谋家统统见鬼去!然后,她拆掉那被火熏黑的野灶台,搬了那黑色的砖头,朝骗子、阴谋家发狠地砸去。想起衣兜里还有那鼓吹一打三反的稿子,她翻过衣兜出来撕个粉碎!
听得大街上呼儿叫女的声音中伴随着急促的跑步声,陆文景猛地想起吴长红说他上午要领着基干民兵去吴天才家割尾巴的事来。找他去!看他怎样搪塞!文景的行动完全被失败的气愤、发泄的冲动控制着。
随着躁动的人流来到吴天才家,只见院里已乱成一团。几个基干民兵正锯南墙根儿的榆树。白咧咧的锯条象猛兽的牙齿,正哧呼哧呼地侵入碗口粗的树干的深处。另外并排的四株兄树在窸嗦发抖。院里等待着剥榆树皮的男女老少则手持菜刀、镰头,望着那摇摇欲倒的榆树,一阵儿朝东拥动,一阵儿朝西涌流。他(她)们吵吵嚷嚷,既想抢占开剥的最佳位置,又怕遭了极刑的榆树跌倒时砸着自己(当时农村大面积推广高粱玉茭,老姓吃不到麦子面。只能喝高粱面红面条。高粱面粘性差,煮进锅里就变成了糊糊。不知何人发明了搅和榆皮面的办法。在一升高粱面中掺上一把榆皮面儿,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不仅面条精道,而且光光滑滑口感极好。所以,上等榆皮面儿的价钱比白面都昂贵)。有人见文景赤手空拳,便劝她:快就近借把切刀p>
满脑子官司的陆文景根本不理会这些。她只是找吴长红。见院里没他的鬼影儿,就径直跑到吴天才家里去。只见屋里也是乱糟糟的。芦苇编的新锅拍子也扔到了地下,上面踩满了脚印。新淹了萝卜茵子的酸菜缸和蜜罐子都被打碎了,深绿色的液体和鲜黄的枣花蜜正往一起交汇。一酸一甜的味道相混弥满全家,拧成一种说不出名儿的鬼气味,甚是难闻。吴天才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他的女人正跪在地上,一边收拾一边垂泪。
外面轰的一声,吴天才的女人和文景吓了一跳。她们以为榆树倒了,忙朝玻璃窗口张望。只见那榆树干还夹着锯条立着,贼亮的锯条上淌着榆树的泪。却是准备开剥它的人们摩肩接踵地大呼小叫朝街门外逃。天空黑压压一片,遮云蔽日。原来是吴长红领着另一支基干民兵在吴天才家隔壁的场院里割尾巴,把蜂箱搞炸了。七、八个蜂箱中的蜜蜂成群结队涌了出来,见人就蜇。
陆文景一惊,扒到窗台上换个角度朝外瞭望。瞥见街门外吴长红、冀二虎、小顺子正抱头鼠窜。连他们抱着头的手背、手腕上都爬满了蜜蜂。那被激怒的小生灵仿佛有什么组织似的,前堵后追,此起彼伏,如伞如盖。陆文景不禁脱口喊道:活该!活该!
人与蜂交战的第一个回平息下来时,冲在第一线的基干民兵差不多都挂了彩。不少人脸上带着蜂棘子,过敏者的脑袋已经肿成汲水的柳斗了。蜜蜂的伤亡也非常惨重。文景出来时,空气中弥漫着农药一六零五的气味。显然是民兵们使用了化学武器。吴天才家街门口、巷道里到处是蜂儿的尸体。尸体密集处,如同拉粪的羊群刚刚走过。让文景都没有个下脚处。她不忍心践踏那些无辜的小小亡灵,兀自颠起脚来蹦达地跨步。可别小瞧这些蜂儿,比人都通人性。不一会儿,外出采蜜的幸存者已得了信号,纷纷从远处振翅飞来。嗡嗡地绕街盘旋,找敌首。文景的头顶上空也集中了一支分队。此时的文景倒毫无惧怕。她觉得姣好的容颜已无关紧要。让蜂儿蜇一下或许会减轻些内心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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