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玲也很孝敬,如同亲生的一般。文景安慰她道。
孝敬是孝敬,就是身子骨不如死去的勤快。
文景想说两岁的孩子,你怎么知道她勤快呢。反过来一想庄户人就这样:庄稼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亲。便低了头干活儿,不再和她细顶真。
咳,你娘和你爹才凄惶呢。七天内死了三个男孩。对,就是土改的那年!
陆文景正从屋内拿出把菜刀,往断割一根麻绳,听了春玲娘的话一下怔住了。怪不得陆文景总感觉她娘和她爹比她的同龄人的父母苍老许多,而这老爹老娘对她和文德又特别金贵。原来她上面曾夭折过三个哥哥!原来,她的父母是心灵遭受过严重创伤的人。
土改时把你家划成了地,你爹被抓了差,不知是上前方抬担架还是干什么。你娘和别的地富农家的婆娘一样,都被撵出家门,当时叫扫地出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被圈在破庙里,让交出浮财,供出那间屋子地下埋了白洋。你娘不能忍受那打骂、逼供,就说豆腐作坊的地下埋着个瓦罐,罐子里有白洋。贫农团的骨干们连夜刨,掘地三尺什么也没有。那年咱河东正传染霍乱,一天死好几个娃,就七天功夫,你那三个哥哥都殁在那间屋子里了。大的七岁,小的还不满一个生日。
不,不,我们家是中中农!陆文景停下手里的活儿,大声地纠正。此前,她曾听老辈人说她家过去有个旱园子,旱园子里有豆腐作坊。她爷爷卖过豆腐,但勤劳善良,待人宽厚,从未雇过种地的长工,所以不存在剥削现象,决不是地。她认为这老女人因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感情上受到震撼和刺激,犯了糊涂。
对啊。本来就是中中农啊。哪儿有什么白洋,她把几根象葵花杆一样粗的白木条放到陆文景面前说,你爹娘没对你说这些么?土改后有个纠偏的运动,说是搞过火了。弄错了。你们家又被纠成了中中农了。这老妇人从东面一个放杂物的房子里找来一包铁钉,又从南墙根儿的一个炭槽里拿来个铁锤,预备搭成方框后好往上钉较细的木条。她一边忙碌一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这些陈年旧事。她的本意是尽量从陈年旧事中求相同的遭遇,缩短两家人的差距,从情感上拉近文景与她的距离。然而,她根本没有看出文景听了她这番话后脸上那极度茫然的表情。
你爹回来,快气疯了。从那以后落下个一受点儿惊吓就跑肚的毛病。
这就是母亲理解并同情慧慧的缘由!既然相信了春玲娘说的是事实,陆文景便再不反驳、再不发问。她那张紧闭的小嘴表明她正以自我克制的力量淡化这件事情。她极力用冷漠和平静给这老妇人以暗示,希望她打住这个话头儿。然而,文景的手、文景的动作却背叛了陆文景。它们做不到冷漠和平静。以往能扎紧的绳扣,现在扎不紧了。那一双灵巧的手在微微颤抖,干什么都力不从心了。好在不一会儿她就听到春玲爹的咳嗽声,她便赶紧告辞,逃离了现场。在她的意识里,这个现场就如同老女人所描述的那座圈了许多地富农的破庙一般。
陆文景从春玲家出来,暮色已袭进深巷。但是,对面走过来的人还依稀可辨,望见那身形儿象邋遢的红梅花儿,她下意识子头巾裹在头上,遮住了眉脸。三步并作两步地踅进另一条小巷,绕道朝自己家走去。此刻她最怕被人打搅,最怕有人追问,只想静静地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在个把钟头之前,她还是个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乐于助人的爽朗、单纯和明快的女娃儿,而此刻却再不是豪迈激情的奴隶了。当然,从激情中解脱没给她带来任何愉悦,她只是不得不认真思世事的变幻莫测、人生的意外变故、命运的恣意捉弄。她尝试着用自己学过的知识和理论来解释这一切,可是绞尽脑汁也不出答案。直到她要跨进家门时,仍然回答不了我该怎么办。然而,家里传出的嘈杂的叫嚷声却象一只过滤的筛子,使她那乱混混的脑海里清晰地蹦出几个字:首先对家庭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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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文景迈入自己家的街门门槛儿,把注意力集中到屋内时,听见母亲和正一递一句不知在骂谁。
五个玉茭值得他天杀的这样?打狗还看面呢!屋里已点了灯,母亲的身影在窗纸上晃来晃去。随着她身影的晃动,不断传出舀水倒水的哗哗声。
谁瞎了眼才和他恋爱!别人巡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他是扛x不换肩文德的话说得十分难听。
陆文景的出现仿佛是意外似的,一家人的目光与她一碰,又弹了回去。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中孕含着对她的排斥。
一向被母亲收拾得有条不紊的屋子出现了少见的混乱。地下堆着横七竖八的柴禾。柴禾里钳着个大铁盆。铁盆里泡着几条裤子。母亲正从冒着蒸汽的大锅往铁盆里舀水。瘦小的文德蹲在灶台前往灶门里加柴,让人真担心他把自己也填进去。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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