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大司马一职,位高权重,须德行兼备之人担当,方可服众。我出身低微,德浅行薄,不敢忝当如此高位。方才和阿弥商议过了,明日朝会,我欲请辞。知岳父还在书房,故特意前来相告,好叫岳父早些知道此事。”
高峤面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起先一语不发,注视着李穆。
翁婿两人对望了片刻,高峤忽然一字一句地道:“敬臣,大司马之职,非你莫属。明日便是颁印赐绶之礼,我亦会赴朝,满朝文武,更是翘首等待。如此大事,你不可因一时意气而贸然定夺。”
“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你二人去歇了吧。”
洛神急了,立刻跪到父亲的身边:“阿耶!郎君如此决定,绝非出于一时意气。大司马之位高高在上,固然荣显,但也因了荣显,身居其位,往后一举一动,人皆视之,诸多束缚,此并非郎君所愿!父亲为何不许郎君请辞?”
“阿弥,阿耶问你,在你看来,以敬臣之力,他能胜任大司马之位否?”
洛神迟疑了一下。
这是一个叫她很不好回答的问题。
在她看来,李穆毫无疑问,自然是能够胜任的。
但能够胜任,和是否愿意去做,这是两回事。
尚未等她回答,高峤已是说道:“你心中知,敬臣能够胜任。阿耶亦如此认为。大司马一职,外掌兵事,内参尚书台政事,秉掌枢机,正是因为重要,阿耶才会慎又慎之,丝毫不敢马虎。放眼朝廷,阿耶实在找不出来,除了他,还有谁能胜任此位。”
“值此国家多难之秋,有能者不上位,难道你还想看到朝廷继续被那群无能之人把持,风雨飘摇,民不安生?”
洛神一时语塞。
高峤已转向李穆,神色严肃。
“朝廷自南渡以来,莫说北伐光复两都,就连大江之南,亦不见太平。这些年来,那些高居庙堂之人,多凭家世而上,个个纡佩金紫,享尽了荣华,又何处可见光国垂勋?或庸碌怯懦,或狼子野心。风起青萍,日积月累,以至于酿出今日大祸,言灭顶亦不为过,险些叫国家为之倾覆……”
提及不久前才刚刚结束的那场几乎波及了半个南朝的大乱,他的情绪仿佛也随之激动了起来。
“如今叛乱虽已平定,但国之内忧外患,却是半分也没有减少!在你回兵救难之时,慕容氏攻打夏人,中原混战不断,如同屠场。你应也听说了,就在不久之前,慕容氏已攻破洛阳。隐忍多年,一朝趁乱而起,势头比起从前,只会愈发凶猛,何况,以慕容一族向来的野心和手段,又怎可能安于中原?日后一旦有了机会,必会图谋南下。”
“羯人如狼,鲜卑如虎,我怕日后为害更甚!”
高峤忽然咳了起来。
洛神急忙抚揉父亲的后背。
高峤勉强压下咳意,朝着担心望向自己的女儿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外事固然不平,国中也依然忧患重重。这几年风雨不调,大乱之前,各地粮仓本就没有多少存粮,东南更是朝廷赋税的重要来源,年年寅吃卯粮,勉力支撑国帑而已,如今遇天师教乱,江南千里荒芜,民生凋敝,天下粮仓,无以为继,没有一两年的时间,很难恢复。”
他凝视着李穆。
“朝廷本就勉力维系,经此大乱,元气大伤,如今若再没有一个能够主事之人站出来主持大局,内忧外患,如何应对?”
“当初先帝封你为大司马,看似是他当时一时冲动,如今我再细想,又未尝不是他登基这两年,做过的最为明智的举动?”
他微微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父亲的语气,让洛神感到愈发不安。
“阿耶,你此话何意?你要去哪里……”
她顿住。
高峤沉默了良久,慢慢地道:“阿弥,阿耶无能,几十年的高官厚禄,非但一事无成,最后还险些叫南朝毁于我手。就连你的阿娘,阿耶竟也没能护好她……”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戛然止住。
片刻后,定了定神,又继续说道:“外不能收复失地,内不能安民定乱,往后将这国家和朝廷,交给真正会做事之人,我便去寻你阿娘。”
在洛神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飞眉若画,修目如描,姿容飘逸,宛如神仙般的一个男子。
后来慢慢地,他的面容之上,染了风霜,眉宇之间不知何时起,也开始爬上川字纹,因为常年化解不开,后来便再也没有消失过了。
今夜,灯火之下,眼前的父亲,在他双目之中,洛神更是看不见半分他昔日的神采。
提及母亲的时候,在父亲的眼底里,唯一剩下的,便只有那深深的自责和浓得化不开的悲恸。
洛神终于明白了,为何在获悉平定了天师教乱和荆州叛乱的消息之后,父亲突然变得如此反常。
他为这个朝廷,已经呕心沥血了几十年,如今他想要离开,去寻找阿娘的下落了。
她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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