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控制视线不能太明显地滑向窗边——
天气太冷,外面是冰天雪地,屋里燃起了壁炉,仍感觉到寒意。虞昆山嫌西装不够保暖,穿了件黑缎面的对襟袄子,下身是同色的棉裤,双腿交叠着翘出修长的线条。夏尔满怀感触地看他剪裁合度的腰身,与袖口上金线绣制的云龙纹,觉得这装束充满了异国风情,实在是漂亮。
王栓听着唐容生的同步翻译,就觉这洋鬼子表情不大对劲。他沿着蓝眼珠斜视的方向一望,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猛一拍茶几:“干你娘,你到底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来过眼瘾的?!”
这一喝可算是声若洪钟了,把正走神的夏尔震得一哆嗦。
他转头望向唐容生。可惜唐翻译官虽然敬业,脸皮却太薄,不能翻译出“干你娘”的精髓,只好含糊地说:“王先生希望你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要谈的生意上。”想了想,觉得有些意思还没表达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他不喜欢有人一直盯着虞先生看。”
为什么?这也是中国人的忌讳之一?对面这个看起来不像随从、更不像良民的男人,和“司令”是什么关系?夏尔压下种种疑惑,带着得体的微笑说:“再介绍下去就有自吹自夸的嫌疑了,如果先生们有时间的话,不妨去实地看一看?”
王栓听了翻译,觉得这洋鬼子罗嗦半晌,就这句话说得在理。
虞昆山放下热茶杯子,伸了个懒腰。他并不乐意在如此冷的天气外出,但买房又是比较迫切的事。旅馆人多嘴杂,住得也不舒服,还是花笔钱,先购买一处满意的房产——两人的家当有一半已折合成英镑存入银行,数额巨大到令一般富豪汗颜,因而并不为开销发愁。
长官点了头,下面的人就跑来跑去地忙碌起来,开车的开车,拿外套的拿外套。
虞昆山穿好大衣,裹上围巾,戴了顶黑色呢帽,长身玉立地出了旅馆,坐上新买的汽车。
王栓坐在他身旁,见他从台阶到车厢短短几分钟,一张白脸就在鼻尖冻出了红晕,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记得以前你没这么怕冷,是不是体虚?最近好像又瘦了。”
虞昆山自己也感觉身体状况是不如从前了,回想一下,大约也就是从两年多前,以为王栓阵亡的那段时间开始,寝食不安,胸口始终堵着一口舒不出的气,以至于把自个儿身体都糟蹋坏了。
个王八蛋,还不都是你害的,现在倒像个没事人似的来说我!他无声地张了张口,恨恨然揪过对方的手掌,像要抠出血痕似的用力划拉:虚你妈个屁!嫌老子瘦?
王栓因为一双手皮糙茧厚,并不觉得特别疼,便任由他抓挠,嬉笑着答得顺溜:“哪儿能呢?看着瘦,抱起来还是挺有肉的——要是再胖点儿,那手感就更好了。”
虞昆山一贯认为自己的体形很匀称标准,被他这么一说,不由产生了动摇:难道真是偏瘦了?会不会影响到身体健康?嗓子已经闹得够呛,要是再弄出什么毛病来,有钱也没命享,白白便宜了这土匪王八蛋!不行,等打理完房子的事,还要聘俩手艺好的厨子,都说药补不如食补……
王栓注视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眉头微蹙,嘴角轻抿,指尖还紧扣在自己手上,忽然间生出了一股极大的庆幸——自己也没做过多少善事,老天怎么就把这么个人送到眼前了呢?
老子费了多少周折才把他弄到手。王栓心里热乎乎地想,不管以后有钱没钱、命长命短,这辈子也他娘的值了!
实地查看的结果,是从司令到勤务兵一致都很满意。当然,勤务兵的意见是忽略不计的。
房子确实好,一栋三层的洋楼带前后花园,刚盖没几年,内外装修都属上乘,地段繁华又不失幽静,住起来应该是非常之舒适的。价格虽然稍稍贵了一点,但总归物有所值。
在夏尔的极力游说下,虞昆山发挥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当场签订合约,迅速完成了房产交割,又因做过卫生可以随时入住,一行人便准备回旅馆搬行李过来。
购房款则需等到翌日,银行营业后才好交易。
迟一天早一天收款夏尔倒不太在意,他出售这栋房子的原因,并非因为急需用钱——相邻的那栋也是他的房产,他目前就住在里面。
“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他满面春风地朝虞昆山伸出右手,“我是很想与您交个朋友的,还望您不要嫌弃。”
虞昆山从唐容生那里得知,这个年轻的洋鬼子在伦敦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继承了个贵族爵位,看着像纨绔子弟,却独自创办了一家轮运公司做跨洋买卖。
既然做了邻居,对方又热情有礼,虞昆山也不好揪着第一次见面时的小摩擦不放,伸手握住,表示友好地微笑了一下。
伦敦十二月的寒冷雪地里,爬满枯槁藤蔓的灰墙前,夏尔突然闯入花开的春野一般呆住,甚至忘了将握得太久的右手收回来。
虞昆山没耐心等他回神,抽出手转身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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