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不成句,甚至有几分哽咽。
“了闻师父。”商青鲤走到他面前,又唤了一声。她眸中冰霜尽褪,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尽数化为一句:“我还活着。”
“欸!”了闻长叹一声,伸手拭去眼角湿意,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心存愧疚,总想着若是我当年陪在你身边没有回南山,或许如今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商青鲤道:“当年…也是没办法的事。”
了闻举目望了眼沉沉天色,又叹了口气,道:“是啊,谁能料到…那时你父…父亲尸骨未寒,他们竟然就…”
“父…父亲。”商青鲤轻声呢喃了一句,想到昔年疼她入骨的那人,微微红了眼圈。她低落道:“了闻师父…我…我到底还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她嗓音不复清冷,有些沙哑,神色间尽是落寞。了闻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心中一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傻丫头…这不怪你…唉…丫头…我们进屋说。”
“嗯。”商青鲤低低应了一声。
了闻领着她进屋坐下,又给她倒了盏水,问及她这十一年是怎么度过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一年。商青鲤把是如何被人以命相换从火海背出,是如何身中剧毒落入人贩子手里流落玉府成为丫鬟,又是如何去了漠北隐居十年的,都简略说了下。
将号脉的手从商青鲤手腕上挪开,了闻伸手捋了捋胡须,道:“丫头…你可知道你身上这毒叫什么名儿…”
商青鲤一垂眼,笑了下,笑意并不达眼底,自嘲道:“…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醉则生,梦则死,世间无解。
“丫头…”了闻涩声道:“再过两年,这毒性只怕…就要抑制不住了。”
“我知道。”商青鲤搁下茶盏,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树上闹腾腾绽放的泡桐花把她的思绪拉远,似是又回到了年幼时,早晨推开窗子,也是这样一眼就能看见院子里的泡桐。
这毒在她身体里蛰伏了十一年,从一年一发作到半年一发作,从半年一发作到四个月一发作。如今…差不多已是一月发作一次。哪里需要过两年,再过一年…只怕她都要撑不住了。
了闻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落在泡桐树上,又一转,看着树下的孤坟,眸光闪烁了下,忽然道:“丫头,或许,有个法子能解这毒。”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出了屋子,走到泡桐树下飞起脚连连踹向那座无名孤坟的坟包,霎时间土屑四溅,一口小小的棺材慢慢显露出来。
商青鲤皱了下眉,一撑窗沿跳窗而出,飞身落到了闻身边,盯着棺材道:“这是…”
“…衣冠冢罢了。以为你…”了闻笑了笑,脸上的法令纹在他这一笑间又深了些许。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俯身将棺材打开,从看起来空荡荡的棺材里取出了一只小小的金棺。
金棺只有巴掌大,棺盖上雕刻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龙鳞层层,清晰可见。了闻把金棺揭开递向商青鲤,示意她向金棺内看去。
只稍稍一低头,商青鲤就见到了躺在金棺里的东西,她一惊,不由道:“了闻师父…这是…”
“这一部秘术,在你族里世代相传。你父亲信任我将它交到我手上,只可惜,个中奥妙,我始终不曾参透。”了闻道:“丫头,这是上部,下部可在你手里?”
商青鲤伸手从金棺里取出小小的一块令牌一样的物件,似金非金,似铁非铁,似玉非玉,倒像是一块石头。明明薄薄的一片,拿在手里却让人觉得沉甸甸。说是秘术,上面半个刻字也没有,光可鉴人。
她下意识地从腰间银色袋子里掏出一模一样的一块薄石,左右手各拿了一块,二者之间似是有吸力,牵引着她的手彼此靠拢,顷刻间两块薄石拼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片。
只半个巴掌大小的薄石片,在商青鲤掌心褪去了光滑,缓缓显现出两行字来:“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商青鲤指尖触摸上这两行字,长睫一颤,道:“原来…这就是闻命。”
这就是那部世代流传下来的秘术闻命,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的祖训犹在耳侧,却原来…她的父…父亲早就把它给了她。
了闻也看到了显现出来的这两行字,似是猜到了商青鲤的心思,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陪着商青鲤在院子里一站就是数个时辰,直到酝酿了很久的那场雨终于倾盆而下。雨势来的又急又猛,雨水瞬间便打湿了站在院子里的两个人的衣服。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从脸颊淌落,商青鲤把那块叫闻命的薄石片放进了腰间袋子里,忽然笑了笑,道:“了闻师父,我这次一脚踏入长安,便觉前路波诡云谲,杀机四伏。前方…等着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那日在长安城内匆匆一瞥见到你的身影,便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你。现下这世上,知道我身份又知我没死的,也只有你了。所以我这件事…也只能拜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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