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头有事情可做的时候,一整日的光景眨眼便能过去,冬日的天色黑的特别早,夜幕完全降临之后,昏黄橘红的石盏烛灯竟然将以前总是清冷的厝晚轩里里外外照得一派温和。
偏巧,赶着院中四下稀稀疏疏地落起雪花片的时候,小厨房里的舒妈妈正好带着几个厨房下人将重新热过的饭菜送了过来。
一直候在廊下的玉烟这才抓着机会再次敲响了小佛堂的屋门。
“夫人,外面飘起夜雪了,红烛白雪的可好看了,您可要出来看一看?”玉烟沉稳,不急不缓地敲了几下屋门,边示意着等在廊下的舒妈妈让她带着人将热腾腾的饭菜送进梢间里去,以免外头寒冷凉了饭菜。
玉烟给舒妈妈挥手示意后准备继续在廊下候着,不料小佛堂的屋门却咯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夜幕上开始飘大雪花的时候,忙了一整天的司马玄才刚从刑部官署下值回来。
然,从官署里带回来的文书还没来得及放到书房里,司马玄便在路过厝晚轩时忍不住拐了进来。
此刻已过了晚饭的时辰颇多,原先料想着这回应该和前几日一样见不到曹徽,司马玄便想着只在外面看一眼就走的——却怎么也未料到,自己进了厝晚轩后竟然正好和打回廊过来的曹徽碰了个照面。
一时措手不及。
玉烟是个极有眼力价的丫鬟,见自己的两位主子相对无言,彼此间的气氛又有些微妙,她便非常识趣且恭敬地朝司马玄屈了屈膝,错身进了梢间里,留司马玄和曹徽还在廊下站着。
玉烟一进梢间里,红灯高悬的回廊下一时就只剩下了司马玄与曹徽这两个七年未曾见过面的……“夫妻”。
也只有司马玄本人知道,当自己的脑子里闪过“夫妻”二字之时,心里便总会有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司马玄呀司马玄,你本也是女儿身啊,你如何能不顾人伦纲常地生出此般肮脏心思?!
快快作罢了为好!!
“这个……”司马玄颔首,挪着步子碎碎地朝这边走近了几步。
却也不敢离曹徽太近,隔着三步远的距离,犹豫着从官袍的袖兜里摸出来一个模样别致的小香囊,缓缓递向曹徽。
司马玄的视线有些飘忽,眼睛不敢看曹徽,声音沙哑,略带鼻音,“中宫殿给你的,说是里面放了慈怀大师加持过的平安符,保平安。”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曹徽半侧过身去,先冲着皇宫所在的方位屈膝福了一礼,以示对中宫皇后娘娘恩典的感谢,而后她才恭敬地从司马玄手里接过这只坠着红玛瑙平安扣的绣金丝小香囊。
顿了顿,她半垂着一双眸子,声音干涩地给司马玄福了一礼,“多谢君侯。”
按照晁国森严的等级规矩,司马玄乃是当朝天子御笔亲封的超品列侯,素日里被人唤一声君侯也再正常不过,但此刻曹徽如此当面用这个称呼,却叫司马玄心底里莫名生出了一股浓重的酸楚与愧疚。
若不是她素来擅长以平静的神色来掩盖内心的波澜,此刻她怕是早已经要落荒而逃了——自己对曹徽啊,哪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司马玄略有些无力地垂下了手,又颇为识趣地后撤了两步,心中对自己嘲笑不已,徽儿她,她究竟还是把她与自己划到了万重仇山与无边恨海相隔的那头了。
是啊,是啊!司马灭曹,德祖亡克,曹家那百二十三口性命的族仇家恨啊,别说过了七年,想来即便是过去了七百年,那也不可能是曹徽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司马玄能理解。
彼时,梢间里传来一阵被放的极轻却也依旧能听出来些许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梢间的门被拉开,舒妈妈带着人鱼贯而出。
她一出门便看见两位主子一左一右分立门前两旁,只好恭敬地依次给二人福礼,而后麻溜地带人回了厝晚轩后面的小厨房里——舒妈妈那一行人皆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处不妥平白惹了自家这位冷脸君侯的不顺。
“那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了。”等舒妈妈她们离开后,司马玄颔首欲走,却在转身之时让盘旋在回廊里的冷风将垂在身前的官帽系带吹得飘飞起来,斜斜地搭在了消瘦的肩头。
抬手,随意将之挑下来,让它乖乖地继续垂着。
“主子!”玉烟及时出现,并越过门前回廊探身向漆黑夜幕上望了一眼,颇为担心到:“亦过了用饭时候,按理说大厨房里现下应该已经熄了灶,您公务繁忙想必也还不曾用饭,屋里有舒妈妈刚送来的饭菜,您不若就留下来罢?”
玉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多嘴的丫鬟,那她今次怎么会这般直白且略显唐突地劝留呢……停下脚步的司马玄回头看向玉烟。
看了一眼玉烟之后,司马玄的眼睛里隐隐有光点闪过,当司马玄眸色深邃地偏头去看素纱遮面的人时……
“不若今次就先作罢了罢,”司马玄眨眨眼,还是向玉烟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还未处理完的奏报文书:“孤尚有事未处理完,你侍候好夫人便是。”
“是——”
“等等——”
疾风飘雪的寒夜里,厝晚轩的梢间门前同时响起两道女子的声音,一道是为顺答,一道是为阻止,这让素来波澜不惊的司马玄心中猛地提起一口气来。
那个说“等等”的人,正是曹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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