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着圆弧背后的整片晚霞,我听见左腕上电子表整点报时的响声。
杯垫上写着——
「五点下班,一起吃晚餐?」
(十四)
仰躺在赤道时,四季将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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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窗帘。」
连续七天盯着那五呎见方的窗户。刺眼的晨,比闹钟还准。
四维路上小坪套房。慵懒无罪的台东市。
一个金钱与食欲急遽萎缩的季节。
一个合法逆行单行道的城市。
明明是冬天的阳光,却像更年期男人,在不受欢迎场所还试图证明自己魅力。
工作造就我成为昼伏夜出的蝙蝠,难以招架混着海洋咸味的东岸阳光。
我的灵魂严重晒伤。
嘴角衔着黑色胶卷,脚蹬房内唯一小方桌,将透彻澄空的玻璃换上字墨斑斑的报纸。
一层不够,两层三层追加,直至正午宛若暗房。
窗上日渐泛黄的联合报,睁眼可及的强迫性阅读。
最后,当征人广告比自己新装机电话号码更深印脑海时
我开始与自己对话。
『小额信贷,手续简便。』(的确手续简便,最有效的慢性谋杀。)
『科技始终来自于人性。』(人性,只是合法化了的兽性。)
『三九三九八八九…』(呃,房东电话丢哪去了?)
东台湾的冬天,阴雨多过天晴。
当第三场细雨终于渗透窗缝晕染开铅色山水画,我对着话筒另一端的雅芳说出唯一的冀望。
「我需要窗帘。」
雅芳应允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台东遍寻不着的大块窗帘寄送到府。
留了地址给她,夜晚的眼睛仍得继续曝晒早晨的阳光。
除却这点小小的不适应。生活,是梦寐以求的鲸鱼仰泳。
每天,拎着便当到海边观景小亭细数每一吋海岸线。
躺在三百六十度的天空下,听浪涛的耳语。
披染满天霞彩的黄昏,懒散走在公园与牛只对望,探讨悠闲生活的必要性。
兴致一来便开车往山间去,听种植百香果的老伯伯推销他那个念大学的孙子。
凄冷的季节里,我爱着我的孑然。
孤独像寒风袭击皮肤般穿透骨髓,浸润整个身躯的自由。
放弃懦弱的耳朵是虔诚的罪。
遗忘语言能力是种畅快的瘾。
大部分饿醒来的早晨,已是别人的夜晚。
该写的文字,还在房里睡得很沉
我套上风衣,摸黑下楼觅食。盘算今晚要跟牛肉面约会?还是陪什锦炒饭看海?
掩上漆红铁门,金属响声在夜里回汤。
寒冷的季节,僵化脑袋向来不易敲进不经预期的事,或人。
拐过巷道,眼角筛捡到一抹身影伫立对街暗影中。
无法办认。脚步惯性往食物方向移动,却因违和感与饥饿而皱起了眉。
违和感。像倒立着拼图。错置的无聊女子之潜意识自虐性。
该庆幸肠胃的空虚吗?
饥饿拖曳着清醒的脑袋,越是饥饿越是清醒。
关系式是微妙的平方正比。
一个陌生城市里留连的影子朝我靠近,清晰的叫喊伴随北风扑了我一脸。
「江小姐,快递请您签收。」
你一身黑的站在那里。捧着一匹厚重的窗帘布出现在我眼前。
「你要的窗帘。」你说。
面汤的热气蒸熏着我的脸,张开我毛细孔与神经的知觉。
对桌而坐。我的早餐,你的晚餐。
白色桌面放置你横越南横带来的深蓝色格纹窗帘。
「一直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的……。」你放下机车钥匙,反手抽了张餐巾纸递给我。
「骑了多久?」我试图揣想你一路上的疲累。
「忘了。」
「忘了?」我从腾腾雾气中抬头望着你。
见你手中多了两颗蓝白相间的药丸,正低头找着背包里的水。
「只要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该离开就好,不是吗?」你含着药丸,配着矿泉水一口咽下。
采着记忆的落叶,拼贴可见你当年的虚弱与孤傲逃离的我。
无论是幸与不幸,皆已无力回溯。
离开面馆,我领着你走在海边堤防上,一前一后。
台东的夜海含着一望无际的黑,微弱灯光里映照流稣般的白浪。
你仰躺在防波石上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闇黑中对岸的岛影。
「凤眼糕。」突然间你倒着望向海面,指着黑白相间的浪涛这么说。
我回头看你,狂笑不已。
你一直有颗不受时间影响而消失的童心。
「要去绿岛吗?」
你在我笑声中渗进这句问话。
姜太公挑着眉,一贯的无谓,却同样诱人。
「我去过绿岛了。」
残存着一点骄傲,我这么回答。
夜晚,你决定睡垫被内侧,说是靠着书柜会有安全感。
我让出惯睡的位置,让你好好休憩。
很快传来你熟睡的鼻息声,就着桌灯,你剪影在我墙上的侧面看起来好安详。
第二次看见你睡着的脸庞。少了手腕上的点滴,也少了蹙眉表情。
我侧过身,沿着影子在墙上画线。
从你的眉心到颈间,从嘴角到睫毛。
突然间,你翻了身,原本抓着棉被的手,顺势松开滑落平置在枕边。
想是一路疲累,你的沉睡对应了我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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