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自己从出生到长大再到今日离开,居住了整整一十七载的地方,越来越远,也许今生今世自己再也无法回到蓬莱殿,无法亲手采摘锦瑟湖边的荷叶,甚至在她余生的时光里只能在冰天雪国遥望远不可及的檀越了。
昨夜四哥曾问自己可后悔,她始终摇头,远嫁北昭从来不是自己的本心,也许自从父皇下旨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已被镌刻,容不得自己选。生在帝王家,从来都是不归路。
深秋的洛城愈渐清冷,整个天地间仿佛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天幕低垂,似乎转瞬就会坠落下来。穿过玄武大街,一直前行便是洛城的北门了,出了北门就算是离开洛城了。队伍的脚程不由地加快了步伐,一转眼繁华的京师统统抛到了身后,再看一眼故土,有宫人奴婢们掀开车帘子回首望去,稚嫩的脸庞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渍。
绕着高高的城墙继续前行,等城墙差不多快要看不见的时候,洛城的北门口有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仰着高傲的头颅,龇牙咧嘴发出嘶鸣的声音,愈发催的离人肝肠寸断。一只手轻轻拉住缰绳,马儿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呜咽穿梭,穿过空旷宽阔的北门城楼,落下一地的黄叶。
马儿的主人是位纤瘦身材修长的女子,一身白衣胜雪,一脸木然地看着几乎快要看不见的可亲车队。她才翻身上了马,一扬长鞭马儿吃痛,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眼看着马儿就要追上车队的时候,白衣女子一拢缰绳,马儿朝左边的小道上拐去,再一扬鞭,飞驰而去。
小道越走越狭窄,杂草重生,瓦砾遍布,最窄的地方仅仅只容马蹄踏下的脚印之地。再往前,杂草几乎有半人高了,白衣女子眉间轻蹙,枯黄的荆棘藤蔓在白色衣衫上划过,落下点点斑记。再往前,似乎终于到了白衣女子所行之处了,她一拉缰绳,足尖一点马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松开缰绳,任由马儿慢慢前去啃吃路边的野草。
白衣女子肃然的站着,面容俊逸,青丝如墨,只系了根白色的发带,披散在身后,风卷起发丝,半遮住了女子的面庞,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不远处的官道。
有华盖和旌旗的轮廓出现了在眼帘,她嘴角微微一动,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和亲的车队由远及近,终于清晰了起来。一辆辆马车从她眼前经过,她似在寻找什么,终于飘忽的目光落在了一辆巨大的马车上,那是辆由八匹骏马拉车,马儿身上缠着大红的绸带。马车的车身是上等的丝织面料,缎子光滑上面绣满了华丽的图案花纹,随着晃动的车辙声声,车帘微微颤动。白衣女子忽然不由自主的伸手想要触摸,却突兀地停留在半空,少顷,又收了回去,缩在长长的衣袖里。
“嘉佑——!”白衣女子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响。
车内坐着的正是长安公主梁嘉佑,梳妆的宫人将这个帝国最华丽最贵重的衣物首饰都穿戴在了她身上,一身的庄重华丽,华光溢彩。她一脸怅然,悄无声息的坐着,一只手紧紧地攒着,因为用了极大的力气,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她忽然想起有一年的夏天,她经常和荣家的两个孩子经常偷偷跑到麟德殿偷看正在早朝的文武百官,总能看到互相因争执而吵的面红耳赤的大臣们,最后不得不在内侍的劝解下才作罢;亦或许被父皇骂的战战兢兢的大臣们大汗淋漓地窘态;每个月他们都要好几次偷偷摸摸地爬在宫殿的一处隐蔽的角落里,有一次为了躲避宫人们,差点摔到了大殿上。
还有秋天的时候,圣上在御花园里摆下来秋日宴,请后宫妃嫔们赏菊吃蟹,顽皮的孩子将大半的秋菊涂成了石青色,始作俑者自然是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了。
那个时候许贵妃还在世,常常着急这个女儿居然比儿子还顽皮,每每想要责罚的时候,圣上总是和颜悦色的出来阻挡,还会赐下一大堆各国进贡的孩童玩偶。
皇嫡子早逝,皇长子年长早就封王去了番地、二皇子,三皇子还有梁嘉佑同胞的哥哥四皇子之外,留在京里的还有八皇子、九皇子;和梁嘉佑年纪相仿的只有八皇子,只是这个皇子自幼多病,一年的光景有八个月是在养病的;剩下的长公主也已出嫁了,再往下的孩子年龄就更小了;所以年幼的梁嘉佑幸好有了荣家孩子的陪伴,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一直到七岁那年,荣家离开洛城,才戛然而止。
所以在梁嘉佑童年的记忆里,荣家的孩子总是无法忘怀的,只是今时今日荣流景娶了妻,再也不是那个梁嘉佑记忆深处的景哥哥了;而轻尘姐姐居然死在了苍梧城,而今自己业已远嫁北昭,所有美好的故事终敌不过时间的流逝,更或者说是时间打败了那些自己心底的美好。
十年前,梁嘉佑央着四哥,带着她站在高高的北门城楼上,目送荣家三人离京;
十年后,梁嘉佑由着四哥,带着她在秋意里萧瑟前行,远离檀越赴冰天雪国而去。
梁嘉佑握紧的一只手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黯然瘫坐在马车里,手慢慢松开,一支小小的簪子落在了车内的地毯上,再无力拾起。
风越吹越大,卷的白衣女子发丝飞舞,衣炔翻飞。她目送着脚下的这支送亲队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一个士兵的身影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忽然觉得脖子一凉,风里有白色的什物夹杂着一起飘落下来,居然,是下雪了。
整个天地似乎都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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