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鱼拼命地跃出水面。
牠们的利齿咬在他的背上,牢得像被槌进木头里的钉子。牠们奋力往下扯,硬是要将他拖下黑浓的水。
水里满是川兵的浮屍,没有一具屍体是完整的,他们被鬼头鱼的毒侵蚀,七窍流血,皮肉开绽,团团红白的肉花,像艳丽的莲,诡异地开在黑水上。
他跑,奋力地跑,想找到安全稳靠的岸。
忽然,他看到前方有昏黄的光,光中突出一口崖角,崖上有人,那人转过身,静幽幽地看着他。
是奴,是他的奴。
「奴──」他扯着嗓大喊。
她朝他伸手,伸出那白净如脂莲的手,想救他,想拉他上岸。
却有一只跃得更高更远的鬼头鱼,跳上了岸,一口就吃了肃奴那双美丽的手。接着,一只又一只,一只又一只,全跳上去黏咬住肃奴。那孩子受不住那扯咬的重量,被剥了一半的身子下去,剩下的半边任鬼头鱼啄,当她坠下黑水时,肃离看到的──
只剩下一具白骨。
他疯狂吼叫──
他猛地睁眼,皮肤的裂痛撕扯让他僵弓着身体,动弹不得。他知道病又发了,伸手想拿床头的烟盒、烟管,可手肘关节乾得如同被曝晒过的柴,伸不长、举不直。他咬牙起身,龟裂的皮肤紧紧地裹着身体每处关节,区区一个翻身动作都难如登天。
他好不容易拿到烟,填了管,打了火摺,狼狈猴急地吸吐。
可这次,随着体痛的趋缓,伴随而来的是如裸身入冰窖的彻寒。寒得他的指都麻木了,握不紧烟管,铿锵一声,烟管摔在床下。
这寒像针、像刀,在钻他身上每一处汗孔,在片他体内每一分骨髓。
他用力地抱着自己的身体,猛烈颤抖,逼身子快点热起来。
再不暖起来,他觉得自己会死。
於是,他想像肃奴,将他压在那片开满羊脂莲的池子里,馨暖的身体完全信任地趴在他身上,不安分的小手摩挲他每一寸肌理,轻易点起火种。她觉得他不够积极,还捧起他的头,用贪婪的小舌更深入地探进他,蹂躏他,逼他的身体因无法得到满足而越加狂燥。她甚至更大胆的,将手往他的下腹探去,去揉他那团逐渐硬勃的慾望……
他用慾望的燥热,来抵抗这彻骨的冻寒。当身体的痛逐步褪去,他累得连心都疲乏,糟糕的是,却也没了睡意,根本睡不下。
他吃力地撇头,面向窗外,看到天光微亮。
「奴……」他喃喃地叫着。「奴啊……」
他的意识慢慢清晰。鬼头鱼不是现实,用情慾拨弄他的肃奴也不是真实,他真正要面对的日子是,肃奴用接下福环的动作,间接拒绝了他对她倾诉的心意,还有他想保护她的强烈意念。
那种落空的虚无滋味,更甚被鬼头鱼吃咬的恐惧。
他喘口气,勉强下床,出了房门,往肃奴的房间走去。天才蒙蒙亮,土楼上下仍是一派眠睡的宁静。
他想敲肃奴的门。但他想起昨晚──他想进去看她,她却拒绝,把门锁上。
他甚至哑着声,求她开门。
她只低低地说:「大哥应该戴上慾戒。」
他不知道这是认份,还是在生他的气。他希望是生气,他可以任她捶打、责骂,用虐待自己来消她的气。这至少代表着,肃奴是在乎他的。
就是不要这麽淡然,淡然得让他感到绝望。
他想再问一次。
他不敲门,轻轻地去推,门咿呀一声,开了。他悄声走向床舖。
床舖空无一人。肃奴随身背着的皮箱也不在桌下。
这麽一大早的,她就已迫不及待离开这个家,即使这个家里有他,也留不住她。他想起两人第一次谈话,她一个那麽瘦弱的孩子,也能用如此决绝的力道,对他说:「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家!」
他的头裂疼,身子摇摇欲坠,只好疲乏地坐在她床上。他想像那孩子馨暖的身体每夜窝在这里,让被褥的每一寸都煨进了她处子天生的甜香,於是,他伸手,抚着她的枕。本想寻一个依靠,却是越抚越失落,越寻越空虚。他终究无法让这使他安心的香气与他融为一体吗?
他想知道,昨晚,这枕上面,可曾落过她伤心的眼泪?
没落过,他会不甘。落过,他会痛得像被人剐去心肉。
但枕面上乾乾爽爽的,什麽痕迹都找不到。
一大早的,肃奴没什麽地方可去,只能又躲进那长满羊脂莲的秘密花园,玩她的陶土。
那只精雕细琢着花草与铭文的福环,被她拔下来,搁得远远的。她不敢看那只福环,不敢让自己乱想,只能聚精会神的,把手上的陶俑塑完。
如果肃离真的戴上了那枚慾戒,她剩下的,就只有这只以他为形象塑成的陶俑了。
想到这儿,她竟心酸得无法自已。
她真不懂自己的心。
在那个家,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安分了。她只希望能平平顺顺地再待个几年,等她完成术监的学业,她就能毅然决然离开那个始终没有接纳她的家。她不奢求任何人对她好,即使被骂成野种她也能忍,将身子屈得卑微,到时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刁难。
可昨天,她差点儿忍不下去。她这才察觉到,安分了好几年的心,竟然变得贪婪张狂。
因为,她喜欢的人,告诉她,他也喜欢她。她对他的心意,碍於彼此身分上的悬殊,就像刚起锅、被融成丝的糖,微暖的、一丝丝的,曝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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