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明真的在床上做出了叩头的姿势,被小胖子慌忙制止了。小胖子也哭了。他哭着说:“小明,我们是兄弟,是好兄弟。孔夫子不是说过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们不能不如古人。在你面前,我绝不会食言的。”
张小明说:“可是,你是学习尖子,你会留在北京工作的。你不能误了前途。我只希望你每年回上海去看我妈一次。要她有个指望,觉得世界上还有人在关照着她。这样我就满足了。”
小胖子说:“我可以放弃在北京的工作,回到上海去。上海也不比北京差多少。”
张小明说:“真的这样?”
小胖子说:“真的这样!”
两人抱在一起哭起来。几乎在哭着哭着,小胖子就感觉到张小明没动静了。张小明含着满眼的泪水死在了小胖子怀里。据抢救他的医生后来说,按理张小明还能活两个月的,但没想到走得这么快。张小明的死不象是死,象是处于睡眠状态。他是那么安详,不象别的病人那样,死时的面部都扭曲变形了。他走得是坦然的,平静的,脸上在挂着泪水也挂着一丝微笑。而对于小胖子来说,他把自己最大的誓言交给了朋友的弥留时刻,使他在临终前得到了最大的安慰和放心。这是小胖子第一次看到泪水与微笑与死亡的奇妙重叠。而粘合在它们当中的,竟是自己的诺言。
小胖子成了人间沧桑的经历者和承受者。自己的母亲去世了,把生命留给了他;而今朋友去世了,把人家的母亲留给了他。这是一个命运的大轮回。也许命中注定他是有母亲的,不过是别人的母亲罢了。
50、一个偶然的场合,母亲疯了
小胖子从别人母亲身上感到了母爱的温暖,也从自己身上找到了当儿子的感觉。可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母亲疯了。
张小明死后不久,就到暑假了。小胖子急匆匆地赶回上海,来到张小明的家。他发现张小明的母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见了小胖子就叫小明。疯疯癫癫的,成天六神无主的样子。张小明的骨灰盒并没有埋葬,而是放在她的床头柜上,前面放着一束塑料花。小胖子得知,母亲无法正常上班,已经从工厂病退在家,每月靠退休金度日,日子还算过得去。问题是母亲的精神出了毛病,恍恍忽忽的,管不住自己了。一个暑假,小胖子就陪伴张小明的母亲在一起生活,使她在精神上有所好转,区别出了小胖子和张小明,也区别出了生存与死亡。她明白了她自己的儿子张小明已经变成了一盒骨灰,而把她叫妈妈的这个人是政府养大的孤儿,叫小胖子。她一直不知道小胖子叫什么名字。在暑假结束的时候,她终于问他了,小胖子说他叫刘小巴。父亲起的。巴是八斤的“八”谐音,意思是他生下来时八斤半重,以此缅怀去世他的生母。可张小明的母亲记不住刘小巴这个名字,她也不想记住,她只叫他小胖子。她象逗婴儿一样指着对小胖子的鼻子说:“你的母亲就是我!”小胖子说:“我的母亲就是你!”
小胖子第一次没有了做孤儿的感觉。做孤儿的感觉是苍白的,满世界无牵无挂,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胖子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如此。现在变了。一个暑假过来,小胖子从张小明的母亲身上找到了当儿子的滋味,在每天无数声“妈妈”的叫喊当中,过足了当儿子的瘾。虽说是别人的母亲,虽说母亲有病,但一清醒过来就百般照顾他,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从而使他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和母爱的温馨。可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母亲病情好转后,他也放心了许多,心想如果就这样保持下去,他就可以不为她c太多的心了,将来就可以留在北京,做一名出色的首都警官。
可事情并非他想像的那样简单,在小胖子正要毕业时,母亲生了一场病,他不得不毅然拒绝校方的挽留,放弃在北京工作的机会,回到了上海。回到上海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这位别人的母亲。当他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把他搂到了怀里,把两个儿子的名字同时叫起来:“小明,小胖子!小明,小胖子!”
天底下只有她这样叫人的。小胖子感动得流泪了。他正式向母亲宣告:“妈妈,你的小胖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母亲说:“孩子,你不要走,你不能走。我需要你呀!”
“我不走。我永远不走了。”
小胖子说这话绝非一时冲动,他是十分理性的。他从放弃在北京工作那个重大决定的时候起,想到的就只有张小明的母亲。也就在那顷刻之间,他深刻理解了一诺千金的意思。一诺千金是什么?就是百分之百地践行自己的诺言,没有丝毫折扣和水分。
小胖子刘小巴在公安局工作后,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没人问他,也没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世是一个秘密,他的母亲也成了一个秘密。本来,他是孤儿的情况填写在他的个人档案中,可档案也没人认真看过。档案里只要没有政治问题和历史上的不良记录,一般说来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在单位,人们只知道他是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只知道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只知道他家在浦西有个陋小而潮湿的破房子。他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单位就给他分了一套一室一厅的福利房。他就把母亲从浦西接到浦东了。他们成了名正言顺的母子关系。有同事到他家里去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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