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鉴露出受了委屈的样子,大声说:“你们自己去问大队长去,去问联队长去!难道是我要你们撤退的么?”
谭槟接着说:“其实咱们谈论了半天,都是说的空话!咱们往哪里撤呢?”
“往哪里撤?说得很对!”冼鉴自己也很不高兴地噘着嘴唇说:“他们教导团、警卫团那些正规部队,听说要往东江撤。咱们赤卫队只能分散隐蔽。能躲在省城的就躲在省城,省城没地方藏身的就往四乡避一避,听候组织上的通知。”
周炳突然提出他的建议道:“如果要撤,咱们整个赤卫队一道撤不好么?咱们撤到湖南去!咱们撤到井冈山去!咱们撤到毛泽东同志那里去!”
冼鉴松开眉眼,张开嘴巴笑道:“这说不定是个好主意!”大家都觉着这主意真不赖,就又低头沉思起来。正沉思着,突然从他们左边七、八公尺远,另外一个小队那里,又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他们连忙朝那边看,只见一个穿着黑衣服、蓝裤子、眉目模糊不清的中年男子对着其他的赤卫队员大声叫嚷。他拿一块白布绑在刺刀上面,双手举起那支步枪,向着对面山顶上的敌人使劲摇摆。周炳忽然想起来,他就是去年四月底,在省港罢工委员会东区第十饭堂里,挑拨香港工人打广州工人,后来一下子没了踪影,到如今还不知他姓甚名谁的那个坏蛋。前天,他们巡逻到雨帽街口的时候,就碰见过他,当时要追捕他,却没有追着。昨天,在西瓜园的大会场上,周炳也分明看见了他,但是一眨眼又不见了,想不到他如今却在这里出现!当下他一面摇着那块白布,一面大声叫道:
“同志们!死守是一条死路,撤退也是一条死路!咱们讲和吧!缴了枪拉倒吧!红旗已经倒了!暴动已经失败了!共产主义已经完蛋了!要保存父母妻子,身家性命,就不要耽误时间!走吧!走吧!走吧!”
他的话使所有听见的人都感到十分惊愕。大家都拿发红的眼睛瞪着他发愣,仔细打量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周炳拿拐肘碰碰冼鉴,说:
“这就是他!在罢工饭堂挑拨打架……在雨帽街口……在西瓜园……”
冼鉴笑了笑,说:“你又不早说,我还当是谁!这个人叫做王九,我认得他。他原来也做过几天工,后来就在宪兵司令部当密探!可是对呀,他怎么也混到赤卫队里面来呢?”
那个叫做王九的家伙看见大家不说话,也不动弹,光拿眼睛盯着他,觉着形势不大美妙,就扯下自己的红领带,撂在脚底下,还拿鞋子踩了几踩,说:“不要这鬼东西!不要这鬼东西!走呀,走呀,大家一道走呀!”一面说,一面摆动刺刀上那块白布,就想跳出工事,往山坡下面蹦。周炳大声说:
“抓住他!抓住他!他是个密探!别让他跑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王九已经冲下山坡,向敌人那边拔足狂奔过去了。那边小队的几个人端起枪在向他瞄准。这边的冼鉴、冯斗、谭槟也端起枪在向他瞄准。可是周炳手嫉,举起驳壳枪对准王九的后脑勺就是一枪。清脆的枪声砰的一响,眼前火光一闪,大家看得很清楚,王九的脑袋上冒出一股红水,跟着脖子一扭,半边脸也是红的,随后就全身蜷曲,像一只死狗一样滚到山坑下面去了。谭槟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不错,阿炳。你已经锻炼出来了!你的枪法和孟才师傅不差甚了!”
跟着周炳的驳壳枪一响,对面山上的枪声也响了。不幸的是,他们的东边,小北门那个方向也响起了枪声;他们的西边,大北门那个方向也响起了枪声。更加不幸的是,他们的南边,从他们的背后,也响起了枪声!——这就是说,广州城里也有了敌人了,他们被包围了。联队部下了命令,要大家向西面突围。冼鉴带着冯斗、谭槟,周炳三个人,跟着大家一齐向西冲下去,一面走,一面s击,后来又和近了的敌人接触,展开了一场混战。周炳一边打,一边往前冲,到他冲下大北直街,转进德宣街,一看,冼鉴、冯斗、谭槟几个人完全失散了,找不见人影儿了。他没办法,只好转弯抹角,回到了官塘街三家巷自己的家里。幸好一路上的人家都紧闭着大门,没有人看见他。他轻轻走进三家巷,望了望那棵白兰花,又望了望那棵枇杷树,轻轻地敲着门。周杨氏出来开门。她看见她那壮健漂亮的小儿子,如今容颜枯槁,两眼深陷,满脸的污泥,盖着那一纵一横、数也数不清的伤痕;脖子上歪歪斜斜地挂着红领带,背着一根步枪,挂着一支驳壳;那对襟厚蓝布夹袄和中装蓝布裤子上,既涂满了乌黑的煤炱,又涂满了黄泥和血渍;简直差一点认不出来了。她两眼一红,鼻子一酸,就捞起衣摆来擦眼泪。跟着,从她的身后闪出了何家的小丫头胡杏。像十天前周炳突然回家的时候一样,她只是牵着周炳的袖子。呜呜咽咽地哭。后来,铁匠周铁也出来了。他拿那双生气的眼睛望着他的小儿子骂道:
“混帐东西,还不去冲个凉?荒唐!”
周炳脱下了所有的行头去冲凉。周铁、周杨氏、胡杏三个人在神楼底后面的小天井里,撬起砖块,掘了一个长方形的坑,把两根枪和一条红领带埋了进去,上面盖起土,嵌上砖,又泼了两桶水,用竹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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