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简妮将自己美国带回来的东西一一分给家里人。她微笑着看大家手里拿着她的礼物,心里充满永别的感受,她想起那时在医院里与叔公告别时的情形。简妮觉得,这种永别的感受,里面只有很少的惜别,更多的,是摆脱了必死事物的轻松。在简妮心里,那在房间当中大大摊开的行李箱,很象当时医院太平间推到病房里来的接尸床。然后,她就到妈妈为她准备好的房间里去了。她将门从里面c上。那把c销还是原来的,黑色洋铁皮上,螺丝都锈黄了。而门上原来的锁,早已锈死,钥匙也丢了,大大的钥匙孔里,塞了一小团纸,防止外面的人从钥匙孔里看进来。从范妮房间的窗前,她看到院子里广玉兰树上淡褐色的大朵残花,她从来没注意到,那硕大的残花竟然那样不堪入目。
第十章 买办王(6)
在申和挪顿合资公司的大门口,正对大门的地方,竖立着一块大标语牌,它是这个院子里最显眼的中心,标语牌前,还有一个小花坛,里面种着矮矮的一串红,修剪过的冬青树,通常还有一棵雪松,种在小花坛的边上,衬托着标语牌上的画像,表达着冷酷而铿锵的革命情调。这种公共建筑的布局,遍布中国的大小城市与乡村,简妮在没有去美国以前,几乎对此熟识无睹。在踏进公司大门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又重新踏进一个有着巨大标语牌的院落,她感受到那标语牌和小花坛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她心里咯噔一沉。她想起,在新疆
和上海的两所中学里,都有同样的洋铁皮标语牌迎门而立。新疆的学校门口,画的是毛主席去安源。爸爸对妈妈悄悄说过,那张像将毛主席画得太矮胖了,爸爸每次去接简妮,都觉得它丑。妈妈制止爸爸,妈妈说:“你想当反革命啊?”爸爸说,将毛主席画成这种样子,应该他们画的人当反革命。“还要竖在那里天天给小孩子看。”就是因为那张画像,爸爸特地教了简妮,什么是黄金分割。上海的高中,迎门的地方也有这样一块尺寸差不多的标语牌。上面画的是邓小平微笑着招手的宣传画,标语是“奔向四个现代化。”如今,在公司门口的大标语牌上,画着一张很象亚欧混血儿的女人面孔,她以农妇的爽朗微笑着。简妮想,大概这样的混血面孔是暗示这里是个合资企业。在宣传画通常放标语的地方,写着一行有力的红字:“携手奔向美好明天。”简妮想,大概这句话,是对这家公司的期望。她断定,这块牌子是中方制作的,因为她发现,除了脸不同,标语牌上的毛泽东,邓小平和这个欧亚混血女人,他们的身体都有着非人的健壮与平整,那石膏像般的身体散发着强权的气息。
简妮心里象席地而起的冷风那样,掠过不快。这种不快,将她离开家时终于解脱了的轻松心情吹得无影无踪。再次陷落到过去,对简妮来说,有着几乎不能忍受的痛苦和恐惧。她在美国时,小看了自己将要经受的痛苦,她以为自己真能象那些为了公司提供的 15% 的艰难惊喜万分的美国年轻同事一样,对中国的工作跃跃欲试。离开家,并打定主意要住到前任秘书腾空的宿舍里去,她以为自己脱离了家庭环境后,也可以当一个单纯的美国秘书。她没想到自己会来到一个已经被美国回忆层层掩埋的中国院落里,还没有进门,就被洋铁皮的标语牌以及开满了一串红的禁锢小花坛击溃。
这个标语牌和小花坛比家里的房子和气氛更让简妮心中不安,那种进入了监狱般的惊惧让她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肤都紧着,脸颊上的寒毛层层直立,肚子里的心肝肚肺,都象麻雀一样惊慌而机警地跳跃着。简妮用力往里走,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在楼道上,她闻到了熟悉的中国厕所气味:冰凉的水气和淡淡的n臊,水箱永远响亮地漏着水。她想,不知道挪顿公司给自己的那份hardship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了对她内心巨大的沮丧补偿,对其他美国同事来说,它包括了文化不同,气候不同,食物不同和人际关系方式的不同给派驻海外贫困地区的美国商人的补偿,人事部没有说其他的。
简妮办公的秘书办公室,是一间两个秘书与一个内勤合用的大房间,总经理和副总经理各自的独立办公室,是套在秘书的大房间里面的隔间,美方总经理和中方的副总经理的秘书兼翻译,就坐在各自服务的老板门外。中方总经理的秘书是个年轻男人,简妮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右手玩着转笔,就象交大教室里的同学一样。总经理tiuller的前任秘书劳拉正等着与简妮交接。
劳拉说了一口又土又快的纽约英文,简妮为此浑身一振,她甚至微笑了一下。劳拉简短而清晰地将存档的文件一一清点给简妮,她的动作迅疾准确,令简妮想起麦当劳餐馆里那些服务生。然后,她拿出一个文件夹,领简妮走进tiuller的桌边,长长地伸过手去,在简妮身后将门 〃乒〃 地一声关上。在那里,她交给简妮两份备忘录,作为样本。那是每星期一例会以后,秘书要整理的纪要,一个星期里最基本的工作,以后,她也得按照这个备忘录去帮tik,puind,都是你的责任。”劳拉说,“当然,也是你作为一个秘书高出其他部门经理的微妙之处。有一点人所周知的潜越。”劳拉轻笑一声,噘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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