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劭候至三更时分,月光都没了,才隐隐见黑影随风而至,到得跟前始认得是范式。他踊跃大喜,取鸡黍并酒,邀范式入座。范式却以手掩口,不坐不食,退後几步方言道:吾已非阳世之人,向日鸡黍之约非不挂心,但为商贾所牵忘其日期,直至今日才知是重阳。无奈千里迢迢,非数日不能到达。闻古人说,人不能行千里,魂能日行千里,遂嘱咐妻子‘吾死之後,且勿下葬,待吾弟张元伯至,方可入土。’嘱罢自刎而死,魂驾阴风来赴鸡黍之约。言讫泪如迸泉,倏忽不见。”
颜介停下来,许久都没说话,顾西樵也没出声催促,耐心等著他重新开口。颜介,少年时那麽不合契的人,此刻却会和他一起,为同一个故事感动,有种身处幻象般的不真实感。
“张劭如梦如醉,放声大哭。次日辞别家人,奔向山阳。沿路饥不择食,寒不思衣,夜宿店舍,虽梦中亦哭。到得山阳打听到范式家,邻人言范式死已过二七,今日下葬。张劭问明去处,追至而去。到得郭外新筑土墙,抚棺哭倒於地。回顾范妻说,兄为弟亡,我岂能独生?囊中已备棺椁之费,愿嫂垂怜,将劭葬於兄侧。说罢亦自刎而死……”
短暂的故事仿佛在人的脑海里走了个冗长铿锵的过场,余音绕梁不断,室内其实一片寂静。颜介倾过上身小心地凑近,“西樵,”他的眼神忐忑,“若是你的话,会不惜以死践约麽?”
“我会。”顾西樵没有犹豫。如果他与谁有约定的话,则那个人一定对他及其重要。为他而死,又有何不可。
“那麽你答应过我爹要教导我,就会管我一生一世麽?”他又浮出那种焦急的面色。
顾西樵注意到颜介的措辞和语气都有点古怪,却没深究,只如实答道:“你学好了,我自然不会再约束你。”
“我若一生一世学不好呢?”颜介追问,一颗心似在风中飘来荡去,怎麽也落不到实处。
“你若一生一世都学不好,我就尽力拘管你一……”即将轻易脱口而出的“一生一世”,顾西樵警觉地停下话头,抿著嘴,鲜少变化的神情掠过一丝疑惑。“……一直到你学好。颜弟也不要妄自菲薄,我看你近来已进步很多了。”拍拍颜介的肩,不自觉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很多遍。颜介感受著从肩膀处传来的温度,胸口一跳一跳。
一直到我学好,那就是一生一世罢?
看得见门外一小片碧蓝的天空,半朵白云被风吹著慢悠悠地飘过去。颜介莫名想起以前听过的戏里,仿佛这样唱过:“似这般比翼齐肩,看星起月偏,与君良辰美景赏遍,”他连忙转过眼看了一下顾西樵,有种无比热烈的情感袭上他的心头,是他过往寂静的岁月里从未感受过的。
原来是渴望啊。兜兜转转这麽久,他想要的,不过是眼前的人看著他时,眸子里能深刻地刻映出他的身影,而不再尽为空寒漠漠,仿佛他之於他,只是虚空与荒芜。
颜介捂著热烈跳动的心口,眸子写满志在必得的果敢,那是决定抓住什麽的人才会有的眼睛。可惜他的好心情很快就坍塌了一小角,破坏者正是让他顿悟的那位贵人。
“啊?”颜介瞪向被塞入手上的碎银。
“有需要的话,允许你去以前老去的地方。”顾西樵不忘叮嘱道,“不可常去,别以为仗著年轻就能纵欲。”
颜介想了很久,才明白“以前老去的地方”是什麽地方。於是铁青著脸将银子用力丢出窗外:“我可以忍,我不需要!”而且这点钱在那地方,连喝杯隔夜茶都不够啊,西樵,你太天真了!
可惜这点临时暴起的气势很快就偃旗息鼓了,因为顾西樵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没有说话,没有皱眉,但颜介就是能看出他的不悦。“呃……我去捡回来……”颜少爷灰溜溜地走出去,挽起袖子在草丛中觅起那渺小的银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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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唉,因为无数次卡h。存货渐被更新追上了,我要努力!我要粪发涂墙!
h怎麽这麽难写咧……
☆、第十四章曾多麽想多麽想贴近
颜介忘了是在哪一年,顾西樵横空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只记得那时他在假山丛中,和一堆丫头玩著幼稚的捉迷藏。娘走来告诉他,你爹今日回来,算算时辰也该到了。他立刻摘掉蒙在眼上的绸带,兴高采烈地跑去门口迎接。爹去邻省巡视分店已个月有余,每次他出远门都会带些新奇玩意送给自己。这次不知道会带什麽特产呢。颜介喜滋滋地想著,边摸摸门前威武石狮的獠牙。
他没有等多久爹就到了,身後跟著一个陌生的少年。颜介凑上去讨要礼物,颜唐摸摸鼻子,抱歉地说爹忘了,然後拉过顾西樵让他们相互认识。回到厅上,爹简略地叙说了与少年的相遇,娘唏嘘不已,牵起他黑瘦的手臂说,西樵,以後这儿就是你的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新来的人吸引过去,颜介却冷冷地想,爹会忘了带礼物,就是因为他吧。於是他故意好奇地问道,“咦,你的爹娘呢?”小小的孩子已经有坏心眼了。父母同时瞪了他一眼,被问到的人却神色不变,冷冷地说,“都去世了。”说实话,颜介有点不寒而栗,怎麽会有人说起双亲的死亡时如此麻木呢,那可是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两个人啊。
从未在暗夜里冻饿到不能安睡墙角的颜介不会明白,正是因为最好,所以不敢想起。当充斥在生命里的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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