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庵不再多言,拍了拍丰华堂的肩,带着程溏从地牢后小径离开。
二人往天颐宫屋宅行去,程溏虎口虚抓住纪雪庵的手腕,急切道:“我们问丰大哥的手下要一匹马,趁天色还亮,现下便动身。”纪雪庵怕他弄痛伤指,反握住程溏手背,皱眉道:“小溏,你是怎么了?我已弄不懂,你究竟要韦行舟是生是死?”
原来他今日的反常,纪雪庵同样看在眼里。当初在青浮山程溏言明身份,分明对韦行舟恨之入骨,直言要取他性命,然而今时今日,他同样对韦行舟的生死看得极重,却透出几分古怪。程溏顿住脚步,没有回头,良久才涩然道:“他还不能死。”
纪雪庵拉动他转过脸,盯着他的双目,慢慢问道:“是因为我的缘故?”荼阁既已全灭,韦行舟恐怕是世上唯一知晓除去血寒蛊方法之人,程溏甘愿饶他性命,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么?程溏抬眼看他,眼眶微微发红,目中泛起一片心酸水光,哑声道:“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因为我想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
“好。”纪雪庵渐渐松开程溏的手,却又一下握得更紧。他并非不惜命的人,却从未将这条性命看得太重,血寒蛊数次发作曾叫他吃足苦头,但依旧不能令他活得有半分委屈。可如今他的身边有了一个比他自己还要在乎他的人,明明那人瘦小不能武,却比谁都要坚忍。而世间最动听的,莫过于那句长长久久。
两人不再多话,快步问人要来马,共乘一骑,向天颐宫外驰去。天颐宫地处一座山峰的半腰,因是天颐教教主的居所,山间道路修得还颇为规整。一路上遇了不少正道先遣派来的追捕弟子,显然暂无所获。纪雪庵内力尚未恢复完全,程溏身上则是硬伤,所幸韦行舟左臂被削腿骨被砸碎,桥生亦重伤未愈,即使狭路相逢,也非纪雪庵对手。
天光渐暗,程溏领的路大多在密林乱石间,二人只得弃马步行。程溏攀上一块石头,回过头微微气促道:“韦行舟和桥生一残一伤,决计不肯走大路遇上追兵,只得在山间藏身养伤。再往前是一处矮崖,下头水草丰密,多为谷壑,我们往那里去瞧瞧。”纪雪庵快步走到他身前,拉住程溏胳膊提上又一块石头,“你尽力便是,不要勉强。天快黑了,我们也要寻一个过夜之处。”
程溏应了一声,二人再往坡下行了盏茶工夫,前头传来潺潺水声,却有一条溪流从矮崖悬空而落。程溏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倒与我记忆中一般。”方要迈步前行,却被纪雪庵忽然伸手拦住,“有人来了。”
是时天上只余西边一抹暮光,月亮隐在层云之后,环顾四周,一片昏昧苍茫,水声中偶尔夹杂几记夜鸟凄鸣,便再无动静。纪雪庵凝神静听,微微蹙眉,“人数不多,约摸是寻人的也找来此处。”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递给程溏,“来者不知是敌是友,我且先去瞧一瞧,你待我回来再生火。”语罢转过身,往几乎看不见光亮的林中走去。
他并未走太远,前路倒隐隐现出火光。纪雪庵心中安定,既然对方毫不避讳,看来确是前来寻人的正道众人。果然待他再走近些,便有人出声喝道:“什么人!”来人高举火把照亮纪雪庵的脸,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纪大侠。”
纪雪庵淡淡点头,定睛望去,见林中走近三人,恭敬施礼自报师门。方才说话的是常兴门弟子,另两个则是凌云山庄和小峦山的人。常兴门弟子似为三人首领,向着纪雪庵一五一十道来,原来天颐宫中丰华堂与七大门派众掌门已重新部署,命人将下山的路严加把守,同时派出各派弟子数人一组连夜搜山。他们亦猜测韦行舟二人没能那么快逃离天颐山,必会躲藏在山中某处,故而密林山洞皆不能放过。先前三人在林外瞧见纪雪庵留下的马,心中生疑,小心翼翼走了半路撞见纪雪庵,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纪雪庵冷淡道:“林子那头是一处矮崖,我要回去寻我同伴。”话语间并无要与三人同行的意思,但现下能出来搜山的都是正道各派受伤较轻功夫较弱的年轻弟子,天颐山上说不定藏着魔教余孽,一路行来已是草木皆兵,此刻无论如何也想走在纪雪庵身旁壮胆。三人见纪雪庵转身前行,忙不迭跟了上去。
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四人从密林中走出,月光也慢慢从云隙透了出来。崖顶有浅溪流淌,三个年轻人忍不住面露喜色,纷纷解下水囊凑到溪边汲水。纪雪庵独自站在乱石滩中,恰头顶月色刹那清明,周遭火把烧得正旺,举目望去,这一片小小的矮崖皆收入眼中。
但是,程溏去了哪里?
一刻钟前。
纪雪庵将火折子留给程溏,转身复又往林中走去。他不知来者身份,顾不得交待太多,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程溏一眼。
程溏伸出手,纪雪庵白衣宽袖在仍裹着药巾的指尖轻轻擦过,徒留那只手顿在半空,良久才慢慢放下。夜风吹得他双目发酸,云间朦胧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照亮程溏这一刻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无论是谁种下的因,今天须由他结果。
他扭过头,再无犹豫,一步步走至悬崖边。这处山崖并不高,溪水在崖下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但跳下去的时候若运气差一些,脑袋砸在乱石之上,同样要人性命。但见一道黑影纵身跃下,扑通一声没入深潭。
矮崖之上,便再无程溏。
数人急匆匆淌过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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