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又忍不住想夸此道极好,然而老祖说到此处,忽然反问了一句:“飞光,我已是殚精竭虑谋划,引来许多气运注入我万霞山,更惠及天下玄门。为何我座下弟子反倒一辈不如一辈,渐至如此呢?”
飞光一愣,也随之思索起来,为何渐至如此呢?
老祖苦笑道:“那日见了你的神通玉简,我忽生一线灵光,一度有突破的征兆。我当日便想,既然要定人间的章程,我也炼一册章程的书卷,当做自己的本命神通。那书卷中不必记飞禽走兽、山水地脉,只消参照我这些年的行事,定清楚规章秩序,一一记下做人之道。每次展卷一观,便能评判一人善恶,便知如何行事,便能三省吾身。若此物炼成,这就是我之领域,书卷所载,就是我领域内的法则。”
他说了这长长一段,正应了那句‘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
天道之所钟,理应如是。
人修之魁首,理应如此。
连飞光听完,也是青眼相加,甚至能照见自己一两分羽翼初丰时的性情。
但那老祖一抬眼,发现金炉线香已然燃尽,新老香灰一并混在炉中,却止不住地想到人之灯枯油尽。
多少英雄,鱼贯而死?青山哪辨,新塔旧坟?到头来都是香灭烟散灰落,尸骨魂魄以天地为炉,一同混葬在这炉里。
他久久咳嗽了一阵,那双浑浊老目越发黯然,终是叹道:“再后来,我便闭关多日,把这样神通法宝炼出了雏形。”
飞光还未听他提起这事,当即道:“这倒是大喜之事。只要将法宝雏形,与自己平生行事一一验证,即可令法宝认主,对你突破境界大有裨益。”
那老祖颓然笑道:“这便要讲到关键之处了。飞光行止有度,你我所结之契,足见我也是尊规重矩之人。那书卷显形之后,我便拿它先评判了一回自己。按常理而言,我非但是当世人修第一人,更攒下不少天道气运,以我之规矩评断于我,至少也是中正平和、珠规玉矩的品性。”
“谁知那日书卷一开,当下便有金字虚空显现,连问了我三问。头一问便是:你想修人之秩序。你之秩序,教化宗门弟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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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祖说罢,见飞光也被这一问问得缄口,不免又是一声叹息。
他哑声续道:“我当时只得如实回道:元婴修为的徒儿当中,尚有寥寥几位可圈可点之人;至于金丹、筑基修为的徒孙,恐怕难堪大任。”
话已至此,那老祖索性抬起手,将满满一炉香灰随手摄来,虚虚聚在他枯瘦掌中,而后袖劲一甩,那炉灰便化作灰白色的一道长虹,仿着当日境况,以灰烬为墨,大殿金壁作纸,由上至下,凝成两列龙飞凤舞的大字。
那字悬于半空,直至如今,犹在咄咄质问——你之秩序,教化宗门弟子如何?
飞光放眼望去,见此问凝聚不散,字字如斗大小,首字可接金梁金瓦,尾字直抵地上玉砖,压得殿中三清巍峨造相也稍逊一筹。
他见着这字,便如同亲眼见了老祖当时处境,迟疑半晌才道:“这是第一问。还有三问,你可答得上来?”
那老祖脸颊凹陷,立在暗处,被光影雕刻得犹如一具衣冠髑髅,飞光问了他这一声,他便苦笑着又拂了拂袖,空中大字顷刻变了形貌,新的那行字,分明写的是——你之秩序,教化自己如何?
飞光凝神看了片刻,以为十拿九稳,于是轻声开解了一句:“这第二问,你不是做到了吗?”
谁知那老祖摆手长叹,黯然道:“我活了近千年的光景,平生风波何止数万,要是事事都按规章法度过一遍秤,总有几桩旧事骗不过自己。真要细究,其实这一问也答得勉强。”
他看飞光潜心在听,于是挑了一桩不甚要紧的琐事细说:“像是数百年前,我与几位同修结伴游历,途中救助了一只开启灵智的野狐,一位儒门仙宗的道友最是长情,执意带回宗门教养。按法度来说,驭兽正统之法,都是焚香祷祝相请,哪有从路边捡回宗门的?但我当时年岁尚轻,心里极为羡慕,几次登门去看,至今还记得那野狐盘膝醉酒的憨态。这点末微心思,时日一久也就散了,硬要强提法度,法度如何教化得了?”
飞光细细一想,倒也能体悟两分。
譬如久病之人,数十年都谨遵医嘱,但总有一日、一时、一瞬、一餐,忍不住会动饮食无忌的心思。这点依意而行,骤轻生死的末微之意,医嘱哪能时时刻刻都教化得了?
那老祖缓了片刻,将手虚虚一抹,半空飞灰随之崩落。
他将余灰尽数拢入拳中,嘴里低声道:“再然后,我就见着了第三问。第三问说的是:你遵循秩序以来……可有悔?”
待他再张开手掌,那一把灰烬也重新浮起,纷纷掠入炉中。
飞光自然要问:“你真有悔恨之事?”
那老祖犹豫许久,方道:“我原有一名勤勉师侄,两百年内,已将万霞山驭兽法门都练得纯熟,而后渐渐显出些心性偏激的端倪,整日钻研些歹毒阵法,与正道相去甚远。老宗主好生劝诫看管了十余年,此人不见半分悔改之心,老宗主便问到了我头上,看看如何处置是好?”
飞光蹙眉道:“宗主自己难以评判?”
“飞光所想不错。一样是清理门户,宗里有人便说:‘他心性不佳,修为却了得,哪怕逐出师门,在人间也是余祸无穷’;亦有人说:‘万万不能废他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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