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片刻后,药碗空了。
木屋内,云长流点燃了烛台。教主自己是不太喜欢点灯的,从小的毛病;可他会为了阿苦,为了关无绝去记得点灯,也是从小到大未曾变过。
四壁被染上混黄的光亮,也暖暖照着床上那人苍白的面颊,低垂的鸦睫。
云长流挽起衣袖,去将药碗等一应物什洗干净了,又将地板扫了一遍,最后简单洗漱一番,解开发带除去外衣,再转回床榻前。
云长流惯例地俯身下来,瞳中似蕴着纯透的光点。他单手虚虚撑在护法枕边,低头轻吻了一下关无绝的眉心。
教主舒眉敛眸,嗓音低柔如冬雪融作的潺潺春水,含着一圈圈儿荡开的涟漪,回荡在护法耳边,“……安心睡。”
烛光下,两人一躺一立。
此刻交缠于床榻的身影,宛如化作一体。
他不催他醒来,却哄他睡。
这一夜,灯烛长燃。
如之前的每一个夜晚。
次日破晓,烛泪干涸,灯火已熄。
如之前的每一个破晓。
破晓的天光自木窗外攀进了屋内,如一束鱼肚白的藤蔓,伸展着细小的生机。
那光藤先是爬过窗台下干净的地板,继而抚过案上已灭的烛台,又沿着椅子蜿蜒而上,照耀着自毛毯中滑落下来的那一袭雪袖。
最后,它于床头游弋,试探着在沉眠的病人眼睫上闪光。
漆黑细密的长睫,就在此刻无声地轻颤。
颤了两下,便继续归于沉寂。
又大约半刻钟之后,床上关无绝一直浅而平缓的呼吸,忽而略乱了两拍。他眼睑动了动,唇角也似乎微不可察地抿紧了些许。
终于,就在惨白瘦弱的手指下意识在床单上勾出一点褶皱之后,已经昏迷了月余的四方护法,终于缓缓地苏醒过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关无绝醒过来了,他被仔细地裹在暖和的两层软被深处,妥帖而舒适,意识却犹带着昏睡过久后的迷蒙不清。
他似乎是睡了好久好久,他已许久都没有这么安逸地睡过一个不被打扰的长觉。
仿佛沉于明亮的海中,身周却一直是暖洋洋的。有最令他心安的气息萦绕着,有人抱着他,亲吻他,予他花香,允他安眠……
关无绝茫然地眨了眨眼,吃力地将头自枕上侧过去一点。
……他的视野还有些模糊,又被笼在一层薄薄的晨曦白芒之中,云长流清美的眉眼近在咫尺,却像是隔了层远山湿雾。
云长流尚于他床边的椅上浅眠未醒。身上只搭了条毛绒毯子,一只手拢在腰间,另一只手则自然地垂在椅子的单条脚边上,露出的一点点指尖洁白如玉。
关无绝怔怔地凝望着云长流许久,神魂颠倒。
他只觉得好奇怪,太奇怪了。那颗废用的心脏,明明早就该停歇了,可此时竟也还能再跳动起来,一下下在胸腔里撞,撞得他浑身滚烫浑身发抖。
好近,他的教主离他好近。
好像……伸伸手就能碰到了。
他的教主还是那样美若仙神。
可又怎的变得这般疲倦憔悴?
那逢春生可除干净了么?
那毁去的内力可有法子补回来么?
教主怎么能这么就睡着了?
万一着凉……
关无绝意识不清,思绪颠三倒四地乱跑。他想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给教主分过去,茫然将手腕提了提,却无力地软软坠了回去。
那声音,轻的连醒着的人都不一定能听见。可在床边睡着的云长流却浑身一颤,猝然惊醒过来。教主乍一回头,长眸中便落入了关无绝怔忡望着这边的模样。
云长流失声了,他颤抖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却腿一软跌坐回去。他眼中渐渐泛起水光,一点点伸出双臂,只虚搂着关无绝的身子,连触碰都不敢触碰。
关无绝的视线却又开始虚飘,他目光越过了云长流,终于看见了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现实中却早已应被他亲手烧毁的,秀气而明媚的木屋。
木屋的窗外,赫然是夭桃灼灼。
风吹落花如雨,鸟雀扑棱棱飞向长空。
“这不是我的花儿么……”
关无绝低弱地呢喃着。他看了窗外半晌,那双眼睛里雾气茫茫的,许久才又有些昏蒙地喃喃道,“……我做梦了么。”
关无绝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死是活,他有些分不清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是不是上天难得的一次施舍,肯叫他在临终之前再回到最无法割舍的旧地,好生看一眼他最牵念的人。
于是他虚弱地笑了笑,对云长流轻轻道:“教主啊。”
可被护法这么一叫,云长流的神色却惶然更深。他终于鼓起勇气伸手,轻轻地触碰关无绝的脸颊,碰一下又缩回去,再伸出来摸他。
就这样反复许久,云长流神色仍是空茫一片,却已不自知地落下泪来,他终于哽咽地唤出一句,“无绝……!”
关无绝软软地弯了弯眉眼,看云长流的手指在自己唇边抖个不停,忍不住很轻地咬住了他的指甲,用微弱的气声含糊道:“……教主……无绝……好想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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