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说起:“你应该听说过,去年教育署嚷嚷在基教领域普及国学,以各州公立重点高中为试点,推行国学校本课程,纳入本世纪开拓性人才培养计划。因此我们学校从上一学年开始,在高一开设了一门国学选修课。第二学年,也就是下学期,进入专题研修及论文写作阶段,需要请个校外专家做辅导老师。”
基教领域普及国学行动,与三年前开始的,以重新确立夏民族文字信史为目标的“甲金竹帛工程”,都是近年国学复兴大背景下振兴国学的具体表现。方思慎一边点头,一边迟疑道:“我又不是专家。再说……”
“堂堂京师大学国学院博士,还不算专家?真排得号的专家,谁有闲工夫上中学哄小屁孩来?”
胡以心卷起桌上的报纸杂志,随手塞回包里:“你要是担心这事有影响,大可不必。除了圈里人,这些酸不溜丢的文章谁看?别说你方思慎,就是方笃之白贻燕来了,老百姓认得他姓甚名谁?少在那顾影自怜了!选修课每周六上午半天,三个小时,一小时一百块;寒假有一周左右的文化采风,你得跟着;课程结束教师讲义和学生论文说是可能结集出版,算国家重大教育科研项目成果……”
巴拉巴拉说完,胡以心瞪起眼睛,斩钉截铁:“干不干?”
方思慎下意识就点头:“干!”马上又反悔,“可是,我不擅长跟小孩子打交道……”
“高二都十七岁了,不算小孩子,肯选修的多少有几分真心喜欢,你只管去上。”
方思慎正嘀咕“不知谁刚说过‘哄小屁孩’这种话……”,就听妹妹道:“学费我先借给你,每月课时费你三我七,一年差不多正好还清,如何?”赶忙点头。
再交流一些细节,饭渐渐吃到尾声。胡以心挥着金卡叫服务员结账,片刻工夫,领班亲自把卡送了回来。同时递给两位贵宾一人一把折扇:“这是本店赠送用餐顾客的小小纪念品,欢迎二位下次再来。”
方思慎说声谢谢,展开一看,扇子竹骨绢面,做得居然颇为精良。图案印的是吴笠仙泥金菊花,题诗曰:“清霜有幸邀陶令,素艳无缘对林姝。”不觉冲领班笑道:“你们饭店送的纪念品真风雅。”
那领班略显得意:“先生跟小姐喜欢就好。我们餐厅是京城百家文化主题餐厅之一,以菊色秋香为主题,三次上了xv(大夏官营有线电视公司“夏视播”简称)旅游频道美食专栏。各包间名字用的都是和秋天、菊花有关的古诗词,比方说‘东篱把酒轩’、‘瘦月清霜台’、‘帘卷西风阁’、‘槛外寒芳圃’、‘秋心素色斋’、‘幽艳露华居’……”
那领班业务极精,店堂牌匾特色菜名如数家珍。好容易等她说完,两人走出那张气派堂皇的垂花门,胡以心把金菊折扇斜支在腰间,哈哈大笑。
大厅里不少人往这边侧目,方思慎站开几步,肃立一旁。
笑够了,胡大小姐回身指着门口对联,叹道:“当初我建议用‘满城尽带黄金甲,一枝独放白玉堂’,既合它‘菊色秋香’主题,又配得上那财神爷。谁知他们老板竟也有几分心眼,坚持说黄金甲不是他一个生意人带得起的,噗!哈哈……”
一路笑到马路牙子上,方思慎知道妹妹素来有点神经脾气,也不去追究,兄妹俩就在路口道别。
第〇〇二章
论资历,“国立京师第一高级中学”在中学里的地位,比京师大学在大学里的地位,更加显赫而微妙。
共和元年,新政肇始,百废俱兴。教育国有公办,为简明见,中小学一律以数字序列名之:第一、第二、第三……以此类推。国立京师第一高级中学,简称“国一高”,乃新政党部原驻地子弟学校,随中央行政机关迁入京城,历经几次改制,到如今,师资、设备、生源、升学率均属一流,成为备受瞩目的高中重点名校。
方思慎远远看见校门,先愣了一下。说是校门,其实不过一大排闪闪发亮的电动护栏,中间立着高高的旗杆。他路过某些大型机构时见识过这种“门”,电钮一按,护栏无声拉开,足有八个车道宽。昔日巍峨的红砖墙,厚重的黑铁门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那块镌刻了开国元首亲笔题写校名的大石头,从校内花园挪到了门外旗杆前,平芜突起,鹤立鸡群。
大约六七年前,方思慎曾经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极其短暂的转校生。短到只够他为上高一的同父异母妹妹打一架,之后便进了大学。如今回忆起来,除却收获一份来自妹妹的亲情,那几个月的高中生涯一片空白。
大学多在京城西北,而国一高当初因为需要方便直属机关子弟,坐落于东南甜水坊。毕业之后,连路过的机会都没有。
“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门卫严肃的发问惊醒了方思慎。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地望着对方。
“根据政教处最新规定,不穿校服不允许进校门,你们班导没讲过吗?”
“我不是……”
那门卫不等他说完,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请假了是吧?哪个班的?给班导打个电话。”
“我不是学生。”方思慎终于逮住机会宣布。马上又补充:“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毕竟,博士生也还是学生。这句补充实属多余,然而自幼养成的习惯,开口不打诳语,根深蒂固。成年以后,才慢慢学会说点有准备的谎言和有选择的真话。
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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