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求美院师兄借他一张床位,他干脆就住进人家宿舍,白天晚上连轴上课,上艺考辅导班,准备若干科目的参考作品,不想回家。
美院男生宿舍楼当时还是几栋旧楼,冬天曾经有一段时间,竟然给留守的学生断了暖气。管道故障不热,假期也无人维修,校园一片荒凉萧条。
那年冬,西安最冷的一个晚上,内蒙冷空气来袭大风降温,温度骤降到零下十几度。
晚上实在冷得不行,孟小北跑出去在校门口买了两个胶皮暖水袋。校外小店有卖泡馍和胡辣汤,他用保温杯打一壶热热的羊汤端回宿舍。喝了羊汤,连油花都用舌头舔干净,身上血管终于畅流了!热水袋里灌上开水,塞自己被窝筒里,左拥右抱,搂着两个暖水袋睡觉。
床角堆着他练笔的作品,素描的一摞,水彩的一摞,钢笔一摞,速写一摞,建筑设计图纸一堆。
宿舍内彻夜亮着小灯,睡在下铺的一同备考奋战的弟兄,熬夜窝在床里背美术史论。
孟小北怀抱热水袋,仰面躺在被窝里,哼道:“嗯……嗯……老子快要冻成一具海盗半胸石膏像了。”
下铺的弟兄乐道,“呵呵,孟小北你这么帅,你就算冻成一尊石膏像,怎么也得是朱利诺美第奇啊!”
“哼,别臭美了。”对过床上铺,那哥们儿在被窝里牙齿打战,“咱屋里六个,明明就是一屋加莱义民,过完年就准备英勇地就义吧!”
宿舍里六人大笑,床板窣窣抖动,苦中作乐。
窗玻璃蒙着雾气,黑暗中,对面那栋宿舍楼闪烁一片莹莹的灯火,灯影和人心在寒冬里摇曳……
白天,一间不大的教室里,站着、坐着,挤六十多名学生,全省艺考生都涌到西美上课。
孟小北半边身子靠墙,侧身坐一只高凳上,眼前是画架、纸张,冻红的手指缝里填满颜料色块。他把一只打了开水的塑料壶揣在自己衣服里,这样暖和一些。两小时的静物水彩写生,画到最后他眼前就不停晃动一坨各种颜色的苹果和香蕉。苹果是紫的,香蕉是绿的,他自己就是被子弹削掉一只耳朵的梵高,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俯视凡间。
有考生扛不住备战压力,对教授哭鼻子,把画了一半的水彩从画架上扯下来撕了,擤成鼻涕纸。
水房里,有人披着床单洗衣服,有人哭,有人发呆。搞艺术的都是一群疯子,艺术还没搞成呢,就已经快要集体疯癫。
教课的教授,私下再次找孟小北谈话,你真的不准备报西美?咱们学院,近两年学生质量一般,不甚满意,我们老师很看好你,我们很想提前录取你。不过我们也都看出来,孟小北你不甘心潜在我们这片浅滩里,你一心想往更高处走。
……
少棠告诉小北说,二虎做了狗爸,相貌气质比去年看见时更加威武雄健。春妮儿头一窝下了四只小狼狗,这会已经怀上第二窝了。“虎妮配”整天在狗舍里恩爱,如胶似漆,就因为二虎,春妮儿恐怕只能提前退出现役。
孟小北有一回在学校食堂吃饭,边吃边瞄食堂窗口里职工收看的电视。电视里说,北京隆福寺附近某市场内出租柜台突然发生火灾,有解放军战士不幸在救灾中牺牲。冬天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到附近成片的私营摊位,火烧连营之势,画面里黑烟浓密,火光冲天。
孟小北撂下饭盆,跑出去打电话,呼少棠。他也不知电视里那支救灾部队的具体番号,衣着装备看起来很像。
call机又呼不到人,急坏了。
着急就胃疼了,他跑到水房,把吃进去的午饭都吐了。
晚上终于联系上,少棠说,一开始没有上我们这支队伍去救灾,扑火的是小斌他们那支部队,确实牺牲一名战士。我们支队后来去增援,现场维持秩序,善后。
孟小北问:“小斌叔叔没事吧?!”
少棠说,小斌当时带几个队员从侧翼攻坚,试图遏制火势。市场二层的铁架子整个烧软了、烧化了,屋顶坍塌,就砸在离小斌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小战士就没能跑出来。
少棠声音平静,略带疲惫和火色硝烟:“我带了几个人进去,指挥吊车吊开铁架子,把那个战士抬出来。”
……
大年三十这天的白天,备考班停课,本地和外地学生都出校门玩儿去了。钟楼广场上挂起火红的大灯笼,街上很多摊贩卖年画、剪纸和花炮。小店窗口,整整齐齐地铺开一摊柿子,红彤彤的大冻柿子,蒙着一层薄薄的、晶莹的雪。
孟小北背着画架,上了校门口一辆公共汽车,几分钱一张车票他从城南坐到大明宫,再从大明宫绕回小雁塔,漫无目的。
窗外白雪覆盖一座古老的城市,片片低矮的楼房,其间点缀生灵,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从瞳膜上飞掠而过,留下匆匆的影子。孟小北感觉他自己就像这座城市里背包游走的流浪者,他的家在哪里?
他坐在公车最后一排座位上,铺开画架,看着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或站或坐的乘客,给自己掐表,画三十分钟速写。
手指好像僵掉了,原先印刻在脑子里的人体结构、线条技巧、构图技法一瞬间变得生疏,手腕笨拙,大脑一片空白!
坐前面的一个汉子,面无表情地起身。
孟小北一抬头,下意识喊道,“你别走,我还没画完呢。”
汉子瞪他一眼:“饿要下车了!”
孟小北:“……”
坐到某站,上来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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