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腾起几分感慨。自己方才交给杨勇的方子,对方看也未看,便吩咐下人拿去配药,足见对自己的信任。
古人有言,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于他而言,在仕宦之途为官,所求并非显达富贵,或者权倾朝野,而是有一真正赏识并能予以自己全部信任的人。
若能有这样的人,自己纵是为之赴汤蹈火,乃至显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了。
宇文恺出身贵族世家,自幼文武双全,且上知天文地理,下通行军伐谋。隋朝初建,他虽奉命主理大兴城修建一事,但从心底对这离开朝廷,组织城建的工作到底是有些许不甘的。他心里明白,当今的陛下生性多疑,对宇文家到底还是存了几分质疑,故而在用人的时候有所保留,不会轻易将军政大权放出。
他并非庸碌之备,心底是有远大抱负的。他希望能成为朝中肱骨之臣,有朝一日辅佐明君,开万世之太平。
如今,他越发确信,自己当初并没有相错人。杨勇便是他渴望辅佐的明君。
见他久不开口,杨勇微微扬了眉,道:“看宇文兄的模样,仿佛是若有所思,却不知宇文兄心中所想,和本宫是否不谋而合。”
宇文恺闻言抬了眸同他对视,却一时没有说话。彼此只是在沉默中,试探着对方眼光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的含义。
末了又是杨勇开口笑道:“宇文兄来此,不会只是为了给本宫送药方的罢?”
听闻此言,宇文恺起初倒是微微一愣,随即淡淡笑道:“自然不是,臣倒是有一事想向殿下提一提。”语声稍顿,“不过……恐怕臣所言要说事,殿下早已想到。”
“哦?”杨勇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道,“那不如你我便同时在桌上写出心中所想,看是否当真不谋而合?”
宇文恺颔首,于是二人用指尖蘸了杯中茶水,各自写下了一个字。
待到写毕之后,一看桌面上,是两个“陈”字。一遒劲有力,一包容内敛。
二人对视,会心而笑。
事到如今,杨勇也不再同宇文恺打哑谜,只笑道:“看来伐陈一事,宇文兄也早已想到。”
宇文恺颔首道:“高大人此番虽初次出师不利,但陛下要灭陈之心却显而易见,臣以为用不了多久,陛下便会再度出兵伐陈。并且之后第一次,从兵力和将帅上而言,都是这一次所不能同日而语的。”
杨勇脑中浮现出前世杨广率领大军离开京城,自己同父皇一道出城数十里送行的情形。犹记彼时正是深秋,漫山遍野一片枫红,大军浩荡而去,而那时的他倒还忧心着尚还年幼的二弟,是否当真能担此大任。
如今想来,倒着实多此一举了。杨广不仅不辱使命,还打了着实漂亮的一仗,自此神州大地上不负有陈国,却多了个军功显赫,声望甚高的晋王。
而这一次……
沉吟许久,杨勇开了口,却是直接问道:“待到那一日,本宫有意以主帅的身份出战。”
此言一出,却是大出宇文恺所料。他原本盘算着的,乃是助杨勇一臂之力,将到时出战的大将纳入自己的帐下,为自己所用。毕竟此战若胜,于任何将领而言都是显赫的军功一件,而稳住太子之位,只靠权术远远不够,没有武力做后盾,这东宫的位置终归是不稳的。
然而此番杨勇却提出有意亲自出战。并且,他语气是肯定而非征求意见,足见这个想法,在心中已然盘算许久了。
讶异过后,宇文恺沉吟半晌,却也直言不讳道:“臣以为,人道是‘君之嗣嫡,不可以帅师’,殿下既是太子之身,若要出征在外,以陛下之性,只怕是难。”
“宇文兄倒是如此直言不讳,”杨勇轻轻笑道,“只是正因为此事比什么都难,本宫今日才这般同你说起。却不知宇文兄,可有什么高见?”
“此事臣未曾经过细细思量,不敢冒昧开口。”宇文恺敛眉,忖思半晌道,“只是,殿下若有此心,则务必在伐陈一事上占去主动。”
“如何占取?”
“所谓占取主动,”宇文恺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便是伐陈一事,须得由殿下最先提出。”
杨勇闻言,眸光微微一亮,思绪一瞬间想到了更多。
最先提出的,只有“伐陈”二字是远远不够的,若是在所有人之前能给出一份完整有效的作战方略,那么此战的主帅自然便无第二人选了。
至于这‘君之嗣嫡,不可以帅师’的规矩,也不是不可破。若是主帅除却太子,再无更好人选的时候,朝中上下谅也不会有怎样的非议。
主帅非太子而不可……
脑中浮现出另一张面容来,杨勇眸光徐徐变得深邃,似有什么,已上心头。
宇文恺在一旁看得清明,却也到底没有做声。片刻之后,只推脱时辰不早了,拱手告辞。
杨勇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未曾阻拦。
退出门外之后,宇文恺立在月色如水的回廊外,回身看了看屋内橙黄火光勾勒出的淡色身影,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去。
想起方才杨勇对他说的那句“宇文兄来此,不会只是为了给本宫送药方的罢”,道不禁有些自嘲的意味。
实则他今日前来的初衷,倒当真只是因为得了这药方,仅此而已。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将实情说出口来,让那人知道。只因他很清楚,那人真正所需要的,并不是区区的一张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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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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