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只觉一身无比的轻松,煞有介事道:“爱——卿——平身!”
接着随手将方誉搂到怀中,揉了揉他的额头,打趣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朕回去一定赏你!”
方誉眼望远处云起,迟疑不定,不知该不该说,朱棣顺着方誉目光望去,只看到云起的背影。
云起一身突厥人打扮,朱棣看了片刻,也认不出是谁,只觉略有点熟悉,再仔细端详方誉,依稀看出几分故人的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
方誉笑道:“姓方,名誉。”
朱棣道:“你爹是方孝孺。”
方誉笑道:“爹教我忠君爱国,所以我来给你送水喝。”
刹那间云淡风轻,暮色越过山头,阳光投于斡翰河畔,流水带着点点金色逝去,恍若一条记忆的长河,冲刷着朱棣的过去。
拓跋锋引兵回来了,随手抛出兵符,当啷一声落于朱棣面前,继而策马缓缓行到河边。
朵颜卫自去与朱棣汇合,突厥人撤回云起,拓跋锋一侧。
“打爽了?”云起漫不经心笑道。
拓跋锋“嗯”了一声,道:“把本雅失里赶回瓦刺,可以通知本族人回克鲁伦河了。”
众人均知此地不宜久留,片刻时分,朵颜三卫便已牵过马来,朱棣上马,道:“方誉……”
方誉笑道:“云叔让我给你当向导,带你们到捕鱼儿海去。”
朱棣点了点头,让方誉上马,骑在自己身前,扬起马鞭,笑道:“成,朕这就带你看看朕的江山。”
突厥人饮马,休息已毕,纷纷上马,跟在朵颜三卫之后,大军再次开拔,起行。
云起与拓跋锋共乘一骑,不紧不慢地尾随朱棣亲军走着,却不与朱棣说半句话。
朱棣派出先行军沿路报信,却有意地落后些许,与突厥骑兵队相距不到五十步。朱棣摸了摸方誉的头,忽道:“你云叔小时候那会儿,我送他进应天,入宫当差,他也是这么坐我前面,骑马带着。”
方誉好奇道:“云叔?”
朱棣唏嘘道:“他那时比你更小,只有三岁,想不到一眨眼就二十多年了。姐夫老了。”
二人对答声远远传来,云起倚在拓跋锋身前,感觉着他胸膛里年轻、坚定,有力的心跳,不禁叹道:“他确实老了。”
拓跋锋淡淡道:“老得好,现换我骑马带着你了。”
云起笑了起来,早已习惯拓跋锋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思路。莞尔喊道:“方誉!你问皇上一声,这不是去捕鱼儿海,他想去哪?仔细天黑迷路,被狼叼了!”
方誉清脆声音道:“我们这是去哪?”
朱棣答道:“不去捕鱼儿海,朕想到你家坐坐,打仗累了,去喝杯茶,成么?”
方誉语塞,云起已笑着喊道:
“方誉,你告诉皇上!他的后方粮草,已被国舅爷放火烧了,现守军也没了,克鲁伦河剩光秃秃一片草,让他省点儿罢!”
方誉大笑不止,朱棣怒道:“胡闹!”
朱棣想了想,忽又好笑道:“国舅爷从小便是爱胡闹的,四年省一次亲,王府里次次被闹翻天,也不差这一次了,唉。”
朱棣改了命令,全军掉头朝伯颜山进发。
朱棣想了许久,又叹了口气,抱着方誉的臂膀紧了紧,仿佛沉浸于自己的回忆里。
方誉好奇道:“皇上在想什么?”
朱棣道:“皇上错了,皇上在想……想去看看亲人,也不成了。”
朱棣又喃喃道:“朕在想你,也天天想着你姐。”
方誉不明就里,又问:“我姐?”
云起眼圈便红了。
拓跋锋松了手,把马缰交到云起手中,从怀里抽出横笛,笛声响彻天地,大漠孤月,朗静悬空,风起无尘,朵颜三卫似有背井离乡之感,一齐抬头遥望东面的一轮满月。
笛声悠悠,正是一曲“故人离”,云起思绪万千,惆怅难耐,许久后待得曲声渐不可闻,方道:“以后罢。方誉,告诉皇上……”
“……以后他人少的时候,来咱家里喝茶,我还是欢迎的。”
朱棣沉吟片刻,对方誉笑道:“爱卿,朕写道文书给你带回去?”
方誉道:“文书?”
朱棣笑道:“对呀。”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纸,身侧亲卫便送上墨条,朱棣摘下头盔,垫着平整的一面,抱着方誉,俯身就着月光断断续续地在马背上写着。
方誉在朱棣怀抱里只觉暧昧得很,格格笑道:“写什么呀——以朕毕生,大明千秋万代,兵不犯……克鲁伦河?”
朱棣贴着方誉的脸,在方誉耳上亲了亲,笑道:“你这么小就识字?读书了不曾?”
方誉答道:“读了!云叔和我媳妇儿都教我念书……”
朱棣诧道:“哟,还有媳妇儿呢。”
方誉又笑道:“皇上字真丑。”
“嗯。”朱棣一本正经地点头,签字画押,又道:“朕小时候没读几本书,就一痞子,后来徐皇后逼着朕念,朕才学了些字。”
方誉道:“我知道,皇后是云叔他姐!”
朱棣唏嘘道:“你要好好念书,你爹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知道么?”说着摸了摸方誉的头,将那张羊皮纸仔细折好,塞进他怀里。
朱棣道:“方誉,帮我问问你云叔,锦衣卫让涂明接任正使可好?”
方誉还未出声,云起已道:“方誉,你告诉皇上,涂明、孙韬都不成,新来那纪纲可以。他若不想东厂坐大,就得启用纪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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