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随着流珠去寻皇上。
佛殿之外肃静萧索,此地全然不似其他宫室一般金玉铺地,全然木质院落,仅仅于大殿之外有两位宫人垂首候着,流珠过去轻轻地传话,“进去回禀皇上,韩大人回来了。”声音压得很低,唯恐惊飞了树上的雀儿。
沉重的万福木门无声推开,宫娥素色的衣裙隐于门后,随即很快便又重现,低低地请韩熙载进去。
至那门外,空气中便全是香火气,韩熙载微微皱眉,回首看看流珠,“皇上……心情如何?”他见如此情景只当李煜怕是郁结于心,袖中那握着书信的手一再犹豫。
流珠微微抬眼向内望望,只是摇摇头,便请韩大人进去。
木门重又关上。
韩熙载第一眼望见满室晦暗,重重的玄色宫纱之后火烛明灭,只有正中明黄蒲团分外刺眼。
皇上一身素白的衣裳跪于其上,长发披散却并不凌乱。韩熙载与他身后十步跪拜行礼,李煜并不回头,微微开口:“平身。”
重瞳微微睁开,他慢慢地俯下身去面向正中佛像叩首之后才起身,一时间觉得头晕目眩身形不稳,韩熙载连忙上前,“皇上…….”
李煜的面色极是平静,韩熙载知他性情却更知皇后与他情意深厚,此番打击之后李煜将如何面对谁也不能料想,如今见了,他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仍旧是无悲无喜极尽风雅,李煜站稳抚着额头看向韩熙载,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韩熙载看他如此便知他已经在此殿中跪了不知多久,竟然一时无法起身。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韩熙载还想说些宽慰的话,却看见李煜边走向角落中的木椅边摆手,“她…….走前心愿已了,既然做了决定放下我,此生便算了无牵挂。”
韩熙载并不多做君臣之礼坐于李煜身侧椅上,“如此说来……皇上的意思是,皇后不是因为病重而薨?”
李煜侧过身来,忽地笑出来,“不是病重,是我让她死,韩大人可信?”
韩熙载认真颔首道:“我信。”
一瞬间李煜表情黯然:“为何?”
身侧的老臣鬓边白发悬于半空之中,他的表情带些悲悯,一如数年前站在流风亭外远远地观望那袭天水色的影子一般,“因为没有人能够站在你身旁,那都是痴心妄想。”
李煜一直带笑,“我无情至此?”
韩熙载摇头起身至佛像前双手合十,拈香点燃,“不是无情,而是你不把自己当人,所以没有人做得到,娥皇也只是个寻常的女子,只不过她过于骄傲罢了。”
韩熙载祭拜皇后。
他直言那道惨白的人影,你不把自己当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不问苍生问鬼神(上)
李煜瞳孔深重,他坐在那椅子上却觉得呼吸憋闷,“我…….不把自己当人…….韩熙载,你好大的胆子。”说到最后却声音很低。相隔两层玄纱,韩熙载恭谨祭拜,半晌重又开口,“无悲无喜,生死随天,你当自己是神是仙?”
李煜的手微微颤抖,不作回应。
韩熙载继续说下去,“今日我当皇上会憔悴悲痛,会沉缅于皇后生前的记忆中不可自拔,可是皇上如此冷静自持。”他转身走回来,“太过于清醒,你比你哥哥还要冷。”
突然提到李弘冀,李煜蓦然看向他,“弘冀哥哥……”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念起这个名字,今时今日四下香火弥散,而李弘冀这三个字似乎永远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中被提及,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
韩熙载看他有所触动,“李弘冀是做着他的春秋大梦长睡不醒,而你却一直清醒,从他想杀你开始,或者说,从你第一次开口唤他弘冀哥哥开始。如果这样让你成了魔,还不如当日赢得是李弘冀。”
李煜冰冰冷冷坐在那一方木椅上,七月天气竟然开始打起寒战,“韩大人以为赢得是谁?他死了我却开始羡慕他。这样陵墓一样的皇宫有什么好?”突然情绪激动猛地站了起来,李煜长发披散在肩上随着动作忽地掠至脸侧,重瞳如魅,“他让我生不如死!”
韩熙载退后两步,不说话,只看他。
李煜颓然倒在椅上只觉得浑身无力,“我很怕走过凤阙宫。偌大一个皇宫歌舞未央只有那里空荡荡只剩下白幡。”他深深地低下头伏在案上,“其实我……也会怕。以前….不论是安定公府还是东宫,我怕的时候便想着还能回到娥皇那里去,可是现在我哪里也回不去了。”
老臣深深地叹息走过去拍拍他的背,触手之处只觉得消瘦见骨,他素白的衣裳上点点湿开泪渍,韩熙载声音低缓,“如此才算做一个人,悲喜人世,有感而发。”这个碧色的孩子通透得让人担心,却又自幼因为这深宫中的荣宠让他学会如何淡然饮茶,这世间仿佛没有任何伤得到他,他用如此赤子般固执的心性保护自己,同时狠狠地杀死别人所有的希冀。李煜,韩熙载心中默默地念着,你可知道不被伤害才是最大的伤害。
李煜哭得很畅快。室内光线几近昏暗而宫墙之外一城飞絮,那风姿翩然风华绝世的李重光,那花行街上曾经回首倾尽天下的人,今日自我禁闭于一室荒烟之中痛哭流涕。
他紧绷一月的神经终于放下来,云雾之中落了凡尘,顶上清明。
韩熙载陪着他过了很久。
待到他终于慢慢平复过来,李煜微微撑起身靠在椅上,有些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大人此行……见到赵匡胤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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