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时候的姜睿昀,很喜欢戴着耳机走路。
也不一定是沉迷于音乐,他喜欢跟世界隔离,仅此而已。
那时候是在放暑假。他戴着耳机,走在路上,神游天外,过马路他还在神游天外,突然有个人一把推着他,把他扑在地上。
“啧……”
姜睿昀被摔在地上,这个人压在他身上,一把摘掉了他的耳机:“怎么走路不看路啊!好危险的!”
姜睿昀这才看到旁边一辆小面包正在减速,司机惊慌地从窗口探出头,又加速跑了。
他转脸看自己身上的这个男孩,跟他差不多大,背着个,他看他,他也在看着他。
姜睿昀始终难忘白杨那时候的脸,清爽又干净,像开满繁花的密林里跳出来的一头鹿,傻头傻脑,可是漂亮得出奇。
他从天空里跳出来,从阳光里跳出来,跳在他身上,落在他眼里,落在他心里。
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照了他们一头一脸,团团把他们包裹在蓝天和太阳下。
是他所经过的夏天里,最好的太阳。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学校?”
他们站起身拍打尘土,白杨兴奋地问他。
这个人是智障吗?牌子上那么大的上海戏剧学院不认识吗?
姜睿昀懒得理他。
白杨得意地跟他介绍:“上戏!知道吗,很厉害,从这里面出来的都是明星,我以后也会考这个学校,做明星。”
姜睿昀觉得这真是个十足大傻圌逼。他要为上戏的智商平均线默哀一分钟了。
“呃,话说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也想考上戏?”
不,我并不想考,我是未来的北大精英。姜睿昀鄙视地想。
“哦,那你跟我一样,迷路了。”
“……”
不,我姑姑家就在旁边。这个智障难道看不出自己是在陪他吗?
姜睿昀忍无可忍,终于笑了。
白杨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会笑,于是也就跟他一起傻笑。
两个人并肩站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颤动的影子。
像许多纪圌念金币。
他们没有等太久,很快就有个中年人火急火燎地从旁边街角跑过来,看到白杨更加快走几步,对着白杨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兔崽子!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白杨捂着脑袋吐舌头。
“爸,你看,这就是我以后的学校!”
白杨的老爹瞥了一眼上戏的大门,“就你的脑子,还考这个学校呢,走了!”
白杨跟着他爸爸去了,临走时回过头来,跟他眨眨眼。
“要不要送你回家?”他居然还在以为他迷路。
“我没迷路。”
姜睿昀背过身去。
“注意安全啊!”
白杨在他背后喊。
他才想起来,他居然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也没告诉他,自己叫什么。
白杨走了,姜睿昀一个人盯着上戏的大门。
他很聪明,学习对他来说很容易,很简单。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对他来说是困难的。小学到初中,他一直很自然地以北大清华为目的地。
可是那个时候,他突然改了主意。
父母拗不过他,他只在高二花了点功夫学专业课,轻轻松松进了上戏。
他在那样多的新生里寻着,找着,可是始终没看见那个鹿一样的男孩。整个大学四年,每年他都在迎新的地方等。
每年他都准备好了对他说:“你这个蠢材。”
而他的蠢材终究没有来。
他想他可能是真的太笨,也许他们一生都不会再见——他居然为了再见他一面,踏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只为这一件事,姜睿昀觉得自己很蠢。
后来还是见到了,在剑踪寻情的剧组里,他一眼就认出了白杨,可白杨显然早就把他忘了,连同他们并不存在的约定。
白杨的演技拙劣到让他不敢相信,每天都是一个新花样。
他原本觉得很生气。
可是看着白杨,他又觉得很想笑。
算了,这么笨,难怪他爸爸说他考不进上戏。既然白杨不行,那教教他也无妨。
姜睿昀真希望在某个戏剧性的时刻,白杨能想起他们曾经共同度过的,夏天里的十分钟。
可他也知道,善良的人总会习惯性地去做好事。
而他只不过是白杨做过的,许多好事里的,其中一件。
他知道白杨已经喜欢上别人,是他挽回不了的那种喜欢。
姜睿昀这样聪明,可他始终弄不懂,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白杨,白杨又为什么总是不明白他的喜欢?
明明是他们相识在先。
他等了他这么多年。
等他想起来,等他认出来,等他爱上他。出于某种可笑的自尊心。
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徒劳。
“姜睿昀,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有些人心里,永远都有个不可替代的存在,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不会换成其他什么人。”
白杨这样告诉他。
——是的,他也是一样。
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不会换成其他什么人。
他永远在等,在不存在的光阴里牵着白杨的手,他们有过共同的青春,隔着千万里。
而白杨在他身后,蹒跚地成长,像只笨拙的小鸭子,又像只惊慌的傻狍子。
他忘不了他们再次相逢的时刻,白杨的傻一点也没变,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可笑的表演,摇头晃脑对他念着:山有木兮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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