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就是一个不小心让他淋着了,在古堡里呆了仅仅几个小时之后,路程居然发起了高热。他一贯不是康健令人省心的体质,南方迎着光仔细看了看水银温度计,不由得深深皱起眉来。
三十九度都过了,这怎么了得。
古堡的主人是家世没落的老贵族,行事派头是积习难改,客人说了要请医生来,他的反应竟是先叫醒管家再说。南方哭笑不得,这个节骨眼上又不好拂了主人的意思,只好耐心等待片刻,然后低声向管家道明了原委。
这地方依山而建,周边没有现代化的医院,想就医必须打电话到山下的诊所里去请人。南方无奈地低头安抚昏昏沉沉的路程,只好先让他吃一点管家奉上的退烧药,一切等医生到了再说。
夜深了,雨势半分也没有减弱,他们等到四点多才见到了口称出行不便的医生和护士,两人年纪都不轻,也确实行色匆匆浑身湿透,因而南方是再焦急也发不出火来,只能奉行沉默是金。
路程的病榻需要从古堡挪到最近的医院去,这是顺理成章的医嘱。那一路上的无限折腾,很长时间以后南方都不愿意去回忆。若是低烧,能肯定没什么大事也就算了。可眼看着路程病成那样,软软蜷缩在自己怀里,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南方觉得自己的心都纠起来了。
昏睡的路程不再顾念什么面子,只要南方一换姿势他就会表现出明显的不满,然后短暂地清醒一两分钟,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开口问南方他们到哪里了或是现在几点了。
翻来覆去就这两个问题,这不是烧糊涂了还能是什么。后来南方干脆不再回答他,只是一边顺着他的话应下去,一边轻柔地给他按摩着触手滚烫的太阳穴。
大约是太难受了,车行至半途,路程就再也睡不着。南方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又从行李里翻出一条绒毯加在路程身上。
“南方……”
“嗯,我在。”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真的。”
“……”南方的回应,是低下头去轻轻吻他。
路程挣扎着睁开眼,眼角显然是有泪光。明知那极有可能只是生理性的水痕,南方心头却是重重一跳。
“别这么说。我们两清了,好不好?”他柔声低语,这一刻是真的亲密无间,再无嫌隙。
路程被他用两层被子裹紧了,身体又是滚烫,说话的声音只能徘徊在两人之间,仿佛是一种虚弱的恳求:“我原谅你了,你也……一定要原谅我。我们从今往后,就好好地……在一起……”
南方只觉得那热度也蔓到了自己身上。这样的情话,容不得他不答应。
路程执着地盯着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里却不知藏了多少内容,倔强得教人心疼。亲吻和安慰在这种时候只能稳住病人,事实上却于事无补。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终于结束,医院门口亮着的红十字灯也总算映亮了南方的沉沉忧色。他把路程连人带被子小心地抱出去,像对待婴儿一样安置在护士送上前的推车上,这才敢稍稍放心。
归根结底,路程还是长期劳累,旅行时骤然放松再加上淋雨受凉的契机,这才会突然病势汹汹。
南方守了他很久,直到他输液完成,几近中午了才自己去休息。路程仍在发烧,但神志已经清楚,甚至可以背着南方跟医生密谋了。
“路先生,这是很需要慎重的决定,你想清楚了吗?”
路程拥被靠在床头,面色还是苍白,一对深目倒燃得像明火一般慑人。
医生不敢与他对视,出于医者的职责又不得不善加规劝:“那位先生看上去非常关心你,我如果真的按你的意思说了,恐怕他会……”
“不会的,我自有分寸。请您务必要帮我的忙。”
说话间,南方顶着黑眼圈推门而入,发现路程趁他不在坐起了身,眼神立刻多了几分责备。
“怎么这么任性,我不是说了让你多休息么。”
医生踌躇再三,终于还是决定从善如流:“南先生,请你跟我出来一下。有些话,我想还是单独谈会比较合适。”
……
三天后,路衔身负路家全家交予的重任,百忙之中飞到了这座位置偏僻的小小城市。路程竟然有可能失去一部分记忆的消息,几乎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夜不能寐。可电话里南方的声音透着些古怪,似乎十分为难又不得不说,他也只好亲身赶来。
“他说他不记得了……我想着总该告诉家里一声。”
病室里光线通透,玻璃瓶里供着大捧的新鲜红玫瑰,雕花窗推开了一半,暖风拂面而过。斜倚床头的路程穿着家常起居服,正在跟南方一来一往,相互喂食切好的水果。
无论是这幅图景还是眼下南方的语气,都不是路衔进门前预想的样子。
“你究竟是忘记了什么?”
兄长问话,南方就想收回自己的手,不料路程笑着摁住他,还是把那块香蕉含到了嘴里:“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不想记得的事,我就已经不记得了。”
路衔愣住了,再三打量眼前这张面孔之后,刚冒头的气恼一点一点的,又被他自己压了下去。这个从来没学会体谅别人的家伙,果然是在公然耍赖了。可是病了这一场,他竟变得这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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