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一切驱骑追上,却被景言一手扯住。
他的手抓得很是用力,连一贯喜欢挖苦的少女也敛了声,这才知道刚才白灵飞的一字一句,他全都听进耳里、戳在心上——
只是这个男人太过倔强,即使心如刀割,也和在沙场捱刀一样,不吭声、不皱眉,彷佛从来就没有受过伤。
“想追就去吧。”她在他身旁悄声说。
景言缓缓摇头。
“他是下了决心,要独自去面对他师父。”
“我们的处境已经不能更糟,北伐军此战的命运,就握在他一个人的手上。”皇太子低道:“如果他分了心,这戏法就使不出来……我不能去。”
他沉下目光,望向消失在黑夜里的银甲背影——
“我不信奇迹,但我信他。”
“铮——”
白灵飞没有料到,当策马驰到山顶,迎接他的竟是一首凄婉而悲凉的小调。
这首曲,他曾在忘忧谷奏过许多次——当安若然携剑下山,他在栈道以它作别;在霍其峰离谷远走的前夜,他在书房里用它抚最后一曲: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明月之下,只有一人一琴独坐山巅。那人穿宽袍汉服,佩剑敛袖,自带英伟超凡之气。
“小飞,还记得这曲《远别离》么﹖”
白灵飞握剑下马,一步一步走近抚琴的男人。
他大半生的记忆,都已在那场洛阳的飞雪里碎成残片。然而那堆残碎中的每一块,都有这个人的痕迹,他曾是他最敬仰的亲人,如今,却成了他在战场上最可怖的对手。
他张开了口,一声“师父”却生生哽在喉里。
琴音敛止,那人拈着冰弦,温柔的抬眸看他,渐渐勾唇笑了。
那一剎,他彷佛回到了童年,再次看到忘忧谷的午后、倚着青竹听他奏琴的恩师——
“师父,您不怕闷么﹖”他在午阳下眨着眼,笑眼有如弯月:“我可以换另一首你喜欢的曲子啊。”
男人难得在小徒弟面前收起火气,看似漫不经心,却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不用……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反正我一整年也没逗过小呆萌。”
“欵﹖”
“发什么呆,继续弹。”男人想起了一事,忽然戳着他的鼻子,狠狠道:“这首曲今天不能弹给你师兄,知道了没﹖”
“……哦。”
“不,你今天晚上不能去寒碧阁,来我这里,我要把你师兄今年听过的曲子全都听了。”
“……”
——回忆就像一把浸了糖的刀,将他从里到外无情剖开,而他却浑然未觉,哪怕愈剖愈痛,仍在竭力舐舔着刀锋。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在许多年之后,这样的幸福会卑微得像在向苍天乞讨。
当年的栈道夕阳、竹林清风,是他心里永恒的桃花源。每次在战场厮杀过后,他午夜都总梦到童年的那些片段,想起了待他心慈脸狠的师父,想起了待他犹如挚亲的师兄,想起他一手带大、在谷里忘情嬉闹的小不点……
然后一切嘎然而止,梦的最后,是他在彻骨的悲恸中醒来,再次回到不曾破晓的黑夜。
“这是为师第一首教你的曲子。你习遍谷内琴谱,始终是这曲弹得最好。”
霍其峰在地上盘膝而坐,一把桐木黑漆琴随意搁在腿上。
白灵飞踩着军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人中间恰好是一壶酒、和两个精瓷白杯。
——骤看上去,这分明是抚琴煮酒的和谐画面,有谁想到他们是敌对两军的统领,已弃绝了师徒情义,在战场上彼此针锋相对﹖
昔日比初雪还要澄澈的少年,刻下已心如冷铁。与霍其峰正面对望,白灵飞的第一下抬眸,竟然是没有任何表情。
“这座山头至少隐藏了两队黑玄兵。”他冷然低道:“拓跋将军的意思,是不打算让我回到山下了﹖”
霍其峰有些惊讶,微笑打量自己的小徒儿:“你长大了。”
白灵飞冷眼不语。
“可是你离我还差很远。”霍其峰语气很淡,听起来辨不出喜怒,“锋狼军这两年能留在阳安关,是因为我不忍心毁去你。假如我狠下杀手,你以为自己还能在黑玄兵手上有侥幸﹖”
白灵飞不置可否,伸出手把玩眼前的酒杯。
“阿那环已解决掉北汉王室的内斗,这次南下亲征,最终目的是要将中原三国连根拔起。”霍其峰皱眉道:“你的锋狼军是草原二十八族一致的目标,两日后,淮城外是誓要把你首级带回斩马丘的百万大军,而这支联军根本不在我控制之内,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么﹖”
两人的脸只是咫尺之距,彼此都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战意和锋芒。
“将军,您的话违心了。”白灵飞握住酒杯,眼中灼然折着冷光,“黑玄兵是要绕过淮城,两日后联军集结之地不在这里,而是淮城后的阳安关。”
霍其峰表面不受所动,笑容却硬是僵了一僵。
“您的确多番对锋狼军手下留情,可是我不愿意亏欠任何人。”白灵飞抓起酒壶,替两人斟了满杯,“看在这瓶酒的份上,我能告诉将军一件事,权当我还了这个人情。”
霍其峰微一俯首,望着他往自己递来的醇酒。
酒是桂花酒,在桂花荼蘼时采以入酿,尤在盛夏幽香沁人。
桂花于中原遍野皆是,但论花香之清,唯有忘忧谷的花林才是极致。这壶酒便是他多年前从忘忧谷带回北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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