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长让人拿了伞,甚至搬出来了凳子椅子,拿来了热茶,雨披。
监狱的门,绝对不能让方步亭走进去。
双方都在僵持着。
明诚和宁海云也在僵持着。
“你看看,为了救你,你的家人多大的阵仗啊。”宁海云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气息奄奄的明诚,“你不后悔么?你的父亲闹了那么大一出,上头不会忌惮么?等到不需要你父亲的那一日,你大可以看看,有什么下场,这个世界上有的是人可以当北平分行的经理。”
明诚的两侧太阳穴都贴着电极。
电击的余波仍在每一根神经里剧痛地颤抖着。翻江倒海,仿佛脑子里全都是沸腾的熔岩。
他没有办法回答。
眼前白光一片。
他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说,死路一条也好,生不如死也好。
一切都会结束的。
明楼的破釜沉舟,最终换得了最后一次机会。
宁海云拿到紧急命令的时候并不意外。
人命如蝼蚁,法律自然也是虚设的栅栏。然而这次是个死局,他不信明诚可以走得出去。
凌晨一点。
另一间空的审讯室里,摆了全副的侦听装备,开着扬声器。
方步亭、明楼、方孟敖、何其沧,都在。
傅斯炜作为见证人,也在。
迫于北平和南京方面的双重压力,毛人凤亲笔批复了关于这一案件的最终命令。
明楼在军统任上所有的经营,包括上海到重庆一线多年的所有“运输”,都可以被认作是为了任务不得不做的掩护。
但是明诚必须自证,自己绝没有通共贪污,所谓的真实的账本,死士的名单,全都是杜撰,一切都是虚无,如今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所谓的自证,便是如今的做法。
宁海云的声音从机器之中传进室内,“明副官,我衷心希望你真的永远对明楼如此忠心。”
军医走了进来,叮叮当当的金属玻璃碰撞的声音。
明诚身上并无外伤,只有遭受电击的太阳穴上有创口。军医卷起了明诚的衣袖,两支自白剂,一支强心针,依次注入明诚的血管。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刑讯吗?”宁海云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这个更有用,一支下去,一个共产党,可以供出一串。我很好奇,明副官会吐露什么真情呢?”
“我怕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宁处长,会受不了。”明诚艰难地扯动着嘴角笑了一下,“我给军统卖命十余年,换来今日的下场……我是自找的,都是自找的。”
另一间屋子里,明楼握紧了拳头。
他在下一场巨大的赌注。明楼赌了一辈子,赢过,输过,却从来没有下过如此巨大的赌注。
如此地孤注一掷。
宁海云绕去桌子背后坐着,漫不经心地等待药物起效。
明诚在宁海云左右踱步,眼神不在他身上的那瞬间,悄悄地咬碎了右侧最里边一颗假牙。
苦涩的药水混着碎裂的假牙块顺着喉咙,艰难而下。
不是毒药。
自白剂,也是致幻剂,药效慢慢地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明诚牙齿内藏的是清醒剂。剂量太小了,和致幻剂抵抗起来,杯水车薪。
明诚就靠着这杯水,顽强地抵抗着。
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痛苦,每一根神经都像炸裂一样地疼痛起来,眼前的白光一片片地闪过。
“你难受么?”宁海云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天边传来,“想不想解脱?”
恍如魔咒。
明诚告诉自己那是魔咒。
理智完全地屹立在痛苦的废墟中,换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想不想解脱?”
“名册在哪儿?”
“你的代号是什么?”
“你的联络点在哪儿?”
宁海云一步步地循循善诱着,“说罢,把最痛苦的事情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会痛苦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阴暗不能见人的地方。
一个特工,什么时候最痛苦?
潜伏不见天日,战友惨死,一身骂名,或是其他?
明诚被声音慢慢地引诱而去。
眼前全是白茫茫的光。
什么时候最痛苦呢?
明诚突然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突然看见了那条二十余年不肯再靠近的弄堂。
他看见了十岁时候的自己。
他在哪儿呢?
十岁的明诚还不是明诚。他看见幼年的自己艰难地提着一个满满的水桶往家里走,他看见自己一脸泥灰——怎么可以这么脏呢?
明楼有点洁癖,最不喜欢脏兮兮的小孩了。
眼前突然一黑。
然后再疼痛之中醒来,妈妈疯狂地打着他,往死里打,不是巴掌,她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打他,没有东西,就揪着他往墙上撞。
他抱着她的手臂哀求。
“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他哪儿错了?
他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
他突然看见了一只手,白净,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阿诚倒在地上,看着上方出现的人脸,那人的脸棱角分明,明明锋芒毕露,却又带着担心的神情——“阿诚?你怎么倒在这儿?”
他想起来了,明楼把脏兮兮的他背了回去。
黑色的校服都被他弄得灰扑扑的了。
“是上帝让我倒在那儿的。”
明诚突然见到了十六岁时候的自己,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明楼。
明楼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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