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会结束,我和小逸又是客气而生疏地握手告别,彼此没说上一句话。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的心是不是早已冷了、淡了,不在乎有没有我这个朋友?我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现在却想向他表白,他会不会觉得十分可笑,会不会对我嗤之以鼻?
也许……我不当面表白,而是向他暗示,让他猜出我的心意即可?这样做,既不需要面对他吃惊的眼神和种种难堪,也可以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不再气我总躲他。对,这是最好的方法!我感到振奋,自己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怎么暗示呢?
突然想起六年前内地和航城合拍了一部电影《霸王》,由阿嵘主演,获得了多项国际大奖。电影讲述两个彼此是师兄弟的京剧伶人大半生的坎坷故事。阿嵘扮演的蝶依爱恋自己的师兄段楼,段楼却娶了青楼名妓若仙为妻。在经历内地那场浩劫运动时,段楼为了保护若仙出卖了蝶依,愤怒的蝶依揭发了若仙□□的身份,段楼为了自保,同若仙划清界限,导致了若仙自尽。多年后运动结束,师兄弟再次同台演出那幕经典的曲目“霸王别姬”,蝶依唱完最后一句,横剑自刎,死在了他爱恋了几十年的师兄的怀中。
这跟二十多年前楚林原的《月奴》一样,也是一部同性单恋的悲剧故事。人性的自私在这部电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爱的绝望、嫉妒、疯狂和悲哀也弥漫了整部电影。在时代的大环境下,所有人都是悲剧结局,没有一个人得到救赎。
段楼屈服于世俗,屈服于环境和压力,做出违心的选择;蝶依却痴心不改、固守着执念,向死而生。两个人的经历放在时代大背景下,升华了电影主题,带有民族性和社会性,是现实与信仰的激烈冲突。这就是导演想表达的内涵吧?然而对我来说,向死而生的蝶依不正是我的写照?他跟我一样放不下执念,放不下那份无望的爱恋。
我也想拍一部同性恋的电影。很多年前,记者问我和小逸是否会合拍同性恋题材的电影,我慌乱地拒绝了。小逸写出他的第一个剧本,我也反对拍摄。现在如果有机会拍摄,是不是就能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小逸?我向媒体放风,说自己希望拍摄同性恋题材的电影,然而,没有导演找我拍。唯一找我拍的是讲述同性恋造成家人不幸的故事,我不满意剧本,便推掉了。
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小逸知道我的心意?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日子在蹉跎中很快便流逝。
突然接到师母电话,章导生病住院了。我连忙赶去探望。
轻轻走进病房,来到病床边。章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样子更加消瘦和憔悴,像一棵饱经风霜摧残的老树。听到我的声音,他睁开眼睛,颤巍巍地想坐起身。我将他扶起来,把靠枕放在他背后。
他示意我拿来笔和纸,写下一段话:
“我又想了一个剧本,还是由你和小逸主演,讲述押镖的故事,题目就叫《镖师》。我只想了梗概,剧本就让黎况捉刀写吧。”
我呆愣了片刻,酸楚感从胸口涌向鼻尖。我转过头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再转过头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章导,那部电影……我们已经拍过了。”
眼前浮现了一座豪华的餐厅,章导、黎况先生、小逸和我在包间畅所欲言,落地窗外可以看到一条灯光组成的金色长龙向远方延伸,那是航城热闹的街道,有很多小摊小贩,车水马龙、人气旺盛。
我们在包间里天南海北地聊天,聊美酒、聊武侠、聊英雄,章导和黎况先生的博学多识让我叹服,坚定了我做一个“侠”的决心和信念。《镖师》的剧本大纲也在聊天中诞生。小逸一直坐在我身边,喜笑颜开。那时,我们不仅距离近,心也很贴近。
那一切,对现在的我而言,只是一场美梦。
“拍过了?哦,我忘记了。那我再想想!”章导的嘴角在无声地蠕动,似在念叨“我再想想”。
“章导,生了病就好好休息,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看他老态毕露,我强忍着难过劝道。
“阿杰啊,你会回来拍我的戏吗?和小逸一起来?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你们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成功的双生搭档。”
我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酸楚,跪在章导床前,低下头默默地流泪。
章导沙沙写下几行字,把字板放在我眼前:“你这孩子就是克己太甚!有很多委屈,却都憋在心里,都不说出来!憋坏了吧?”
我泪眼模糊地抬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大树,提拔我们、打磨我们,让我们结出累累硕果,自己的精力却被消耗殆尽。临老时,我们却都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章导,您是时候功成身退了,不要再想电影,还是安享晚年吧。我送给您钱,让您养老。”我殷切地提议。
章导闻言,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手指不停颤抖:“你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嫌弃我了?”他在纸上奋笔疾书,字迹很潦草:“你们都觉得我不行了,觉得我落伍、食古不化,是老顽固,以为我再也拍不出好电影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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